重活一遭,桦冉冉最讨厌两件事。这其中一件,就是别人坏了她的新壳子。
阴暗冷漠的神情丝毫不像是一个五岁幼孩该有的表情,桦冉冉没动,心里却在暗自思索着杀掉里面那东西的千万种方法。
“呼……呼。”
不等桦冉冉反应,“刷”的一下,她手里托着的点心不见踪迹。紧接而来的,是被塞到掌心里的毛绒绒的触感。
生涩着凑上来的脑袋,摸上去热乎乎软绵绵。连带着桦冉冉心里那点儿被咬的阴翳狠棘,竟也在这柔软中诡异地随之消失不见。
桦冉冉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的抽出了手。果然,右手手腕处被咬出了两排牙印,血珠浸出间,红了一圈。
沉浸在刚刚软乎乎的触感里,桦冉冉看着手腕上人类牙齿印出的咬痕,不由得无奈地笑出了声。
这疼却又甜滋滋的感觉,倒是头一遭。
桦冉冉起身走回西域獒面前蹲下,而这时的獒,在察觉到暗卫撤离后,早就收起了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尾巴摇得欢快极了,像是在邀功。
桦冉冉一点儿不设防地把手臂伸进獒的笼子里,将那红印子同獒的嘴做对比。
铁笼之中,獒丝毫没有被侵犯领地的意识,在桦冉冉伸手过来的时候,祂顺带还嗅了嗅她泛出血迹的红肿手腕,眼睛一亮。
“阿如,以后就叫你阿如怎么样。”
嘴边的话说得很顺口,摸着獒大大的脑袋桦冉冉眼睛一亮,心里升起的念头呼之欲出。
“你是阿如,他叫阿水,而我是你们的阿冉姐姐。大宝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呼呼。”
铁笼里的西域獒阿如呼声嘹亮,木箱里的阿水却没了回应。
桦冉冉才不管那么多,全当他是答应了。
算着人类幼崽一顿的饭量,桦冉冉从兜里又分了一半阿水的食物放到阿如笼里的帕子上。摸了一把阿如毛绒绒的大脑袋,桦冉冉回身投喂阿水去了。
佛曰,一碗水端平方可成大事。
桦冉冉不是偏心只喜欢阿水不喜欢阿如,这单纯只是因为,阿水弟弟的脑袋明显要比阿如哥哥的,好摸很多。
“阿水阿水,姐姐来啦。”
一脸兴奋的桦冉冉,嘴边儿不断念叨着阿水的名字,试探着再次将手伸进洞里。
不足两秒,手里的点心就被叼走了,且,掌心一片柔软触感。
有礼貌的小朋友运气都不会太差,手心传来的软乎乎的触感不由让桦冉冉眯起了眼睛,五年来,这是第一次她真心地欢喜。
“阿水呀,你要多吃点,快快长大呀,要长得比你哥哥阿如还要壮还要厉害才行呀。”
“……”
藏匿在木箱的黑暗之中,少年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僵在了原处,手骨骨节漂亮得根根分明,却瘦得过分。
他是不可能长得比那獒还壮的。
虽然凶兽斗笼里他杀过不少猛虎饿狼,靠着祂们的碎肉饮血偷生,但多亏那管理人的日夜欺辱,倒是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兽族而是个人,是个最下贱的,人。
“咦,怎么不吃了?”
桦冉冉的声音拉回了少年的思绪,他赶忙小心着从桦冉冉手里拿过了那软糯香甜的点心,瞬间,清香扑鼻。关在箱子里的少年早已饿得快要晕厥,不似取物时的小心翼翼,他粗鲁地将点心胡乱塞进嘴里草草咀嚼着。
这是他生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也是第一次遇见待自己这般好的,人。
“下次我可一定记得多带块帕子来。”
下次……她还会再来吗,是再来看自己吗……
“一次一次的喂,我累,你吃得也不开心不是。”
少年心想,他是开心的。尽管从小女孩儿的言语中,他知道,她喜欢的并不是身为下贱之人的他,但他却也还是很不要脸的,开心着。
“可惜这地儿也挺脏的,要是直接放地上的话,点心弄脏了就不能吃了。”
脏……
借着洒进洞口的月光,少年看清了桦冉冉那伸进来的白皙小手和米白色的点心。
对比自己一身脏污,确实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少年垂下头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僵住的身体像是动弹不得一分。那一瞬,隐在黑暗之中的墨绿瞳孔猛的一颤,点点欢喜希翼的光亮在眸中散去,只余死寂。
“咦,阿水弟弟你是吃饱了吗?”
察觉到手上的点心并没有被拿走,桦冉冉弯着眼浅笑着,收回了伸进木箱的手,起身递给了一旁的西域獒。
“我们阿水可真棒,那剩下的这块我就给阿如哥哥了哟。”
听着女孩儿灵动的声音,少年猛地回过神来,随后又他双臂抱膝往角落一缩将身子团在一起。
少年知道他隔壁的铁笼里装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女孩儿只是误将他和那嗜血的凶兽当成了同族。是人是兽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是忐忑地期望着,她连那一直不洗漱浑身发臭的兽她都不嫌弃,应当也不会嫌弃‘同种身份’的自己吧。
“阿如阿水,时间不早了姐姐我还得去偷草呢,今天得先走啦。咱回见,拜拜。”
回见是何意。拜拜又是何意。
少年舌尖死死抵住牙齿,用力地在上面狠狠摩擦着。
隐在黑暗中的墨绿色眼睛漂亮得惊人,少年唇齿微启,生疏地模拟着刚刚听到的话语。
“阿水,阿水……”
离了院子,桦冉冉三步并作两步麻溜地从窗户口翻进了胡太医办公的地方。
曾几何时,借着发疯的由头,她倒是来过这里几次。次次来,次次有惊喜,这次也不例外。
“哇哦,鹤顶红耶。”
“哇哦,化骨散耶。”
“哇哦……”
将桌上摆放整齐的药瓶一一打开,桦冉冉随意地从左嗅到了右,又从右嗅到了左。突然,桦冉冉嗅到了一股奇怪味道,握住正数第二瓶药瓶,往上一提。
“咦?”
用力拿起瓷瓶的她,却见那白色瓷瓶像是粘在桌上般纹丝不动。
桦冉冉一脸疑惑,她附身凑近看了看,不想握着药瓶的手顺着倾身的力道微微往右一转,脚下踩的地板却随着突然缩了进去。
脚下一空的桦冉冉一个没留神儿,“咚”的一声儿闷响,摔了个屁股蹲儿。
“这,这设计也太反人类了吧。谁家密道入口修在机关正底下的,暗杀啊这是。”
吹燃桌上现有的火折子,桦冉冉随手抓了把桌上杂乱的药草,顺着楼梯就要往下走。
堪堪往下几十步,楼梯就到了头。
面前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是要吞噬一切,可偏生细细看去,那最远处又像是有金光,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桦冉冉的心,跳得有些快。
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想起了今天下午喝药前,那没来得及看完的话本子。
书上说,主角坠落谷底命悬一线的时候,突然前方光亮出现,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
坠落谷底——黑暗楼梯。
光亮出现——金光小点。
全都对得上!
举着手里的火折子,桦冉冉兴奋到两眼放光,屏住呼吸的她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探进。金光微闪,而就在离那金光越来越近的时候,桦冉冉终于也渐渐地看清了它的面貌。
那,是一幅画。
画上,一位温婉动人的美人身着白衣,似仙人般缥缈地缓缓行走在这云雾缭绕的山林小道上,回眸一笑。
这画桦冉冉她从未见过,但其上所描绘出的女人,却熟悉得让她移不开眼。
【乾清宫】
“回陛下,殿下和西秦国使臣送来的那头凶兽似是很合得来,直至丑时才离开太医院。”
“哦,如何合得来?”
“陛下恕罪,殿下不怕那凶兽,而那凶兽也十分亲近殿下。”
“西域獒生来嗅觉灵敏,下属怕暴露不敢离得太近,便带人撤出了太医院。下属无能,并未听清殿下具体同那西域獒说了些什么。”
跪在地上的暗卫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现场看起来的确如此。
不但如此,那西域獒不知为何还莫名有些护着殿下的意思,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想而已并没有实证。
身为暗卫,他的猜想,并不重要。
“无妨,看来我的那个小公主,倒很是喜欢这西域来的畜生啊。”
“陛下,依老奴看,西秦国假以两国交好之名送来此般凶兽,放在太医院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若顺势将那难以驯服的畜生送与殿下。”
“若殿下真驾驭得住那畜生,也好借此扬我烨国皇室国威,杀一杀那西秦势气。”
苏嬷嬷的话不无道理。
淡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苏嬷嬷,桦倚容从榻上撑起身子,端了桌前酒杯,她静静地看着杯内静置的透亮琼液,说道。
“如若驾驭无能,又如何。”
“若是驾驭无能也无大碍,那畜生肆意逃窜,不巧惊动伤了殿下,按律法,当斩。”
“嗯,安排去吧。不过记得不是送与,而是殿下她自己喜欢。”
“是,老奴记住了。”
琼液冰凉醇香,入口甘甜清爽半点儿不涩。
桦倚容侧卧着把玩手中空杯,冲空无一人的寝宫内开口,神色淡淡。
“派人看着,离得远些,可别惊扰了朕的公主和那西域畜生的美好再聚。”
西秦使臣此番带来那凶狠小玩意儿的意图,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烨国虽经济繁荣但御兽兵力方面却不如西秦人才济济,文学诗画方面不如云琼国国著作良多。
烨国唯一的公主,西秦罕见的畜生,倒是两件烦心事儿撞到了一起。
这两个没有任何联系的脏东西,倒是心心相惜。
巧合吗?
【太医院】
夜色愈发浓郁,等待许久,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偷偷地从太医院一侧的偏门潜进了院子。
“快点儿的,幸得殿下未曾察觉,你还不赶紧地把东西送去冷宫那边,不然当心你的小命。”
“诶,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木箱搬移,晃动的震感算不得小,箱子里被惊醒的东西突然变得狂躁无比,发出声声猛兽般的低吼。
“大……大人,这……”
“怎么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先前怎么教你的。”
“是…是大人。”
足足两袋迷魂散才让那东西安静下来,小太监被其挣扎的动响吓得汗如雨下。可宫内偷情被人抓住是为死罪,为了活命,他只得任人拿捏。
揣好迷药推动木车,小太监将臭气熏天的粪便覆满木箱。惊惊颤颤间,行走在夜色之中。
“站住,谁。”
“诶,诶各位大人,小的是马厩负责管理马匹的,这是奉命处理太医院那西域獒的粪便,还望各位大人…”
“行了行了,晦气的东西,离远点儿往那边儿去。”
“看什么看还,还不快滚。”
“诶,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提上遮掩口鼻的粗布,小太监推动木车,低头哈腰着一脸讨好地从退开好几步的侍卫身边走过,冷汗滴下,勉强过了关。
冷宫偏僻生冷无人居住无人往来。
小太监进了一间杂草横生的院子,按要求将木箱放下后准备离开。可突然,他的身后却猛地传来一股不可抗拒推力,让人来不及回身,直直地砸进了院中的干枯老井,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无人所觉。
只余血溅井底,尸骨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