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让川山的三个人,匆匆忙忙。萧筠敬像是赶了好久的路,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唇色全无。
杨玉尘虽然猝不及防,抬头看到小师弟的样子时,还是吓了一跳。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像是一阵风来就能吹倒了。
“小师弟?”
她话音刚落,萧筠敬就越过他,双手抓住了柳文礼,他扣得紧,一点也不像即将脱力的人,柳文礼被他忽然的举动惊到。
“我知道你是妖族的,带小雪儿走,去妖界!”
他有些焦急,蹦出来这样的话来。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柳文礼扶住他的双臂,问道:“端华君,出什么事了?”
之前那些日子,萧筠敬可没这么好脸和他说话。
杨玉尘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情绪蠢蠢欲动,她道:“师尊呢?他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
“师尊被天兵抓走了。”萧筠敬松开柳文礼,情绪似乎是稳定下来了一点,“不知仙界是怎么知晓我们的存在的,他们抓了师尊,正在到处寻我们,应是要给我们定罪。”
柳文礼眉头一动,一根线在他心头绷紧了,他暗自推算起来。
自上次重伤醒来,天道的惩罚竟也随之过了,他像是获得了一次新生。
停下推算的手,绷在心头的线倏忽一下,断了。
“端华君……”柳文礼差点脱口而出,可他知道擅自更改他人命格会造成的后果,话到嘴边,他生生忍住了,道“我听文禄老君说过,仙者私自收徒乃是重罪,会乱了天地秩序。”
对于这样的天规约束,柳文礼并无异议。
后天修成仙,摆脱了人世俗念,可依然会有心生偏私的仙犯下大错。
“可我师尊本就不是修道飞升的,近五百年来他无权无职,偏私也乱不了秩序,凭什么现在要用天规来罚他了!”
君似心的飞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的前世不过是个流浪的教书先生,满怀悲戚死在雪地里。恰逢天地灵气大涨,他稀里糊涂竟飞升了。
所以他即便已成仙,仍然是人的习性,有七情六欲,有凡尘俗事的杂念……他一个人独居于让川山上,从不领职,与仙界几乎是割离的。
他就是个不老不死的凡人罢了。
天道无情。
对天帝来说,仙就该归仙界所管,无论是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若是这样,确实不该如此。”柳文礼觉得萧筠敬说得在理。
况且君似心飞升后,仙界至今才知道当年飞升了个仙,着实离谱。
“小雪儿,让川山呆不得,你最好是与柳文礼躲去妖界,仙妖不合已久,那群天上的不会搜到妖界去的。”
这可不是一点点难办了。
萧筠敬看他面露难色,道:“如果神魔二界你去得,那也可以!”
这话莫不是开玩笑,太高估柳文礼了。
地上存有人界与妖界。仙界是天的九重,九重之上乃修仙之极道处,而其上才是神界。地为九重,九重皆是冥界。而大地背面,九重之外的混沌荒芜是魔界。
神魔皆是先天而成,他们的地盘,哪是一般人能去得的!
柳文礼仔细想了想,道:“行,我会护好玉尘回妖界。”
先不说回去等于送死,最重要的是杨玉尘并不想一个人逃。
她拽住萧筠敬的手臂,“小师弟准备如何?”
师尊出事,她不信他会躲着。
“小雪儿,你知道的,我不会丢下师尊一人承担。”
“我也一样,带我一起去!”
“不行!”萧筠敬厉声喝住,他道:“师尊说,你们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小雪儿,这次不能再任性了。”
其实君似心留言,是要他们两个一起逃,并不只是杨玉尘一人。
萧筠敬笑道:“你要是不听话,等师尊回来了,被骂的可就是我了。”
明明萧筠敬就在她眼前,可是杨玉尘心头难安,总觉得这一别就见不着了。
“柳文礼。”萧筠敬朝外挥挥手,叫他赶紧将人带走。
“端华……”
“不要多说了,快走吧!”
最终,杨玉尘还是被柳文礼带走了。她并不是不肯走,她明白师尊的意思,也明白自己不可任性。
可她舍不得小师弟。
让川山下雪了。
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
一向四季如春的让川山,冬天来得比人界更早。
直到柳文礼将人带到妖界,杨玉尘还在恍惚中,没能回神。
“玉尘?”
柳文礼见她一直出神,有些担心。其实从孙府出来,她的状态就不好。
妖界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柳文礼只能想到此处了——荒冢。
妖族的荒冢除了埋着历代的妖帝,在其深处还有一个禁地,那里有连绵的山。山与山之间熔岩滚滚,修为太低的来此,会即刻被蒸发掉。
它之所以成为禁地,并非其中有什么凶猛神兽,而是因为那些熔岩巨浪吞噬了太多生命,众妖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便成了代代口传的禁地。
如今,鲜少有人还能记起此地。
杨玉尘懵懵的看着,按照他们的修为进入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可她看着热浪席卷的荒芜景象,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柳文礼担心外头巡逻的会发现这里站着人而起疑心,暴露行踪。于是,不等杨玉尘反应,便将人抱起,往山的深处而去。
山中山洞极多,多数之间相互关联,里面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一样。
柳文礼抱着人随意进了一个洞口。
杨玉尘也不挣扎,她紧紧搂着柳文礼的脖子,回抱着人,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玉尘心里若是难受,想说我便听着,此处只有我们,没有旁人,想哭就哭出来吧。”
失去朋友还未缓过来,就又得此噩耗。
她又不是铜汁铁水铸造的人。
柳文礼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轻声,近乎哄道:“总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哭吧。”
都多少年了,她没有像最近这般时常崩溃,也不晓得如何去发泄情绪。她总说没事没事,把情绪压在心里似乎成了常态。
柳文礼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坐下。他没有放下杨玉尘,而让她就靠在自己怀里。
沉默许久,杨玉尘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说:“知雨死了。”
“嗯,我知道。”柳文礼回道。
“我以为我将她拽回来了的。”
“她的心病由来已久,一时刺激就会控制不住求死,你不要自责。”
杨玉尘又沉默了一会儿,柳文礼便也不做声,只是给她依靠着。
周围静得能听到洞外熔岩流动的声音。
一会儿后,杨玉尘动了动身子,她问道:“师尊和小师弟是不是……回不来了?”
柳文礼的身子僵了一瞬,被杨玉尘敏锐的觉查到了。
她不问了,答案已经知道了。
柳文礼的推算能力已经回来了,她早知道。此刻,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杨玉尘却已经明白了。
她的师尊与小师弟回不来了。
杨玉尘低声抽泣,肩膀不住的颤动,很快洇湿了自己的衣袖与柳文礼的衣衫。
她放声大哭也哭不出,越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越是无声。
柳文礼轻抚着她,将人圈在怀里,陪着她熬过去。
此处过分安静,一点点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杨玉尘不知道哭了多久,熔岩炽热,很快衣衫上只留下了泪痕水渍。
他们相互依偎在一处,许久没有说话。
难过过去了,他们还要继续前行。
“只有我们能对付得了妖帝吗?”杨玉尘嗓子喑哑,哭腔已经不明显了,她道:“我想为三师兄,为知雨,为陈姑娘与千千万万人报仇!”
柳文礼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却对上她也抬头看向自己的一双眼。
眸中坚定,他似乎看到了视死如归。
柳文礼摇摇头,道:“当然不能,但不止我们两个,还有青藜兄,有陆姑娘,还有千千万万醒来的人。”
他们所探查的,也许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自然最后挽救不了所有人。
杨玉尘笑了。
她闷头哭得两颊粉红,不着粉黛的人儿似是擦了粉。深沉的双眸盛满了希望与决心,更叫人动心了。
柳文礼想亲亲她。
可他还没弯身呢,杨玉尘毫无防备地躬起了身子。
“玉尘?”
杨玉尘心口一阵钝痛,她不得不将身子蜷缩起来,下意识觉得这样能够减轻疼痛。然而,这撕心的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接下来,便是一股灼烧之感自识海而出,涌入灵脉经络。
有东西碎了。
杨玉尘像是整个人被泡在外面的熔岩中似的,浑身要着起火来,寸寸骨头刺麻麻的疼痛,从头到脚。
她燥热难忍,周围的温度似乎自身已经不能调节,外面的热浪层层席卷而来。她像炙于火上的烙铁,火热通红,好想跳进冰池里,给自己缓解。
“玉尘?玉尘!”
柳文礼不知她是怎么了,不敢上手碰她。听她一声声喊着热,立即张开结界,用自己的灵力,去降低结界内的温度,用灵力滋养这一方土地。
直到结界内的贫瘠土地遥看有了草色,高高低低的地面与石壁,像是迎来了春天似的,星星点点爬上了蓝色的小花。
很快灼烧般的疼痛过去,杨玉尘身上像是一瞬间散去了浊气,舒坦了很多,她好像看到了鸟语花香,万象复苏。
杨玉尘得了力气,缓缓坐起身,盘腿打坐。
细密的汗水自两颊留下没入衣领。
她的识海一改之前的焉巴,一片金灿灿的。
好像秋日里万丈草原,尽头还有一轮不落的金日。
杨玉尘将灵脉重新梳理,比之前顺畅了太多。好像所有的事情,更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了起来。
须臾过后,她缓缓睁开眼。
结界里的春草小花瞬间赋金,然后化作齑粉散去。
柳文礼见她恢复了,才收起了灵力,结界随之碎去。
“玉尘?”
“文礼。”杨玉尘笑了,从容淡定,“我的瓶颈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