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故事

    ***

    复仇者给科林讲了很长的故事,讲莱纳步步为营、讲她玩弄权术、讲她正中眉心的枪法有多好。

    *

    枪法。

    那是实验室外她唯一擅长的体术,如果那也能称为体术。但是他教的。科林下意识露出自豪。

    科林想起晨跑时总落后一大截的她、想起打拳不到两分钟就气喘吁吁的她……那副尴尬的身体素质,让那些本有意培养她作文武全才的人恹恹而归,丢给他一句“你看着办就好”。再没有人数圈数、没有人掐表,聪明如她很快猜中缘由,便越发懒惰拒绝锻炼。

    是他非拉她射击,说防身也好。被她用不解目光看着,却不想解释她那样的科学天才不幸是最需防身。是他最终用不加奶的咖啡勉强换来妥协,却没料想她意外有天赋。但所谓射击,也不过是简单的手/枪。大型枪械不必试都猜得到,她没力气去举。这个道理想必她很清楚,训练场上往来的女特工再英姿飒爽,也没提过要尝试。

    不过想来她是不喜的,哪怕有气力去抗。科林脸上有很淡笑意浮现。记忆里的她比起开枪更擅长玩枪,什么型号的枪在她那双纤瘦的手里总能转起来、转到飞快。他常和她坐在高地上的射击场看夕阳,看光线一点一点被缭绕群树山岩吞没,终归静寂。有时也会星河浩瀚,更多是无风无月偶有蝉鸣兽嚎。恍如视觉剥夺的夜,唯有她旋转中的枪口泛过的光提醒他,他不是独自一人。

    那样的一个夜里,她提起他一直想问从未问出过口的疑惑。那不只是他的疑惑——她的枪法事实上比大多数人都好,却很少开枪。不是说研究员、战斗员的分别,在九头蛇里界定从没有那样鲜明。可想而知会有许多闲言碎语,大多来自女生,说她懦弱、说她心有所绊。她对他说:“你大概也想问我,是否在搭上扳机之时有许多顾虑、是否曾因飞出的子弹彻夜难眠?你们的训导员一定说过,迟疑是因为不够忠诚。他说的不错,会良心难安、会扪心自问说明在质疑,质疑给出的指令是否正确、指示的长官是否值得信任。”

    他在树林间抱紧双膝,望着枪口冷光和看不清的她,惭愧想那些不该有的犹疑近来出现得越发频繁。他端枪的手势一样还很稳,出拳的角度一样致命刁钻,心里的有些角落却慢慢发生着变化。他知道,却不知道是好是坏。他是九头蛇的一把刀,刀不该有太复杂的思考。

    “但那于我都无关紧要。扳机只是扳机,子弹也仅是子弹。素昧平生,谈何负担。不,我只是不喜欢血肉横飞。”他没有察觉她转枪的手势在放慢,他只是在想不喜欢不代表害怕。他知道她不害怕,知道她在手术台、停尸台上见过太多血肉模糊。思维拖缓了观察,而黑夜蒙蔽了视线,他也就不可能看到她眼中的太过深沉,“你可能不会懂,那不符合任何一种美学定义。手术刀讲究的精巧、油画笔触的细腻、构图的对称……”

    他没有听懂,一如她说过的许多话,但他都记下了。直到很久后在他国荒谷里用一发精准的狙击对穿目标人物眉心,身体倒下的画面恍如电影慢镜头的回放中,他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暴力美学——干净、利落、工致。死不再是名词或动词,而放大作了仪式。他披着灌木的伪装,在瞄准镜里微放大瞳孔。那时的他年岁渐长,犹疑却未随青春迷惘散远。扣扳机时仍会质疑,开枪的手却更加坚定。他想他有些懂她美学背后的含义——若无法改变,至少也要看起来体面,那是能给的最后一份尊重。

    素昧平生,九头蛇的科林·巴克斯维要想求生,便只好送陌生孤魂一句“抱歉”和“再见”。

    *

    他无知无觉中露出的笑很复杂,混合着怀念、骄傲和无奈。他的年纪也不比27号麦考伊探员大,确是这种风雪和书卷汇剪的沧桑,让他看起来有种队长那个真正老人都未必有的厚重。

    “你看起来很开心也很难过。这种反应一般在阔别很久的人身上才会见到。”托尼那样说,语气慢悠悠,眼光很锐利,“你和她认识多久,十年?二十年?她变了很多?又或许大小就是这副模样?她的枪法是你所教,如果我没有猜错。看她出落得干脆果断、独当一面,不知你是欣慰还是惋惜多些?多么精准的一枪,利用所有人走神的几秒、以及队长臂弯和腰际圈出的空隙。”

    她变了么?

    这个问题科林也在问自己。她比幼时更为平易亲人,一抹总是妥帖的浅笑和难挑毛病的温润语气,幼时的她更为沉默、漠然和带刺。可本质上的她真的变了么?好比刻意敛去光辉的天才之才依然无可企及,温柔伪装下的警惕之心照旧无从接近。他和她打小学会的人生、打小看透的炎凉,只会在经年以后更加深入骨髓。握枪的手太久没有开枪,许会生疏,不至于动摇,因为那种稳当是用性命所磨砺。

    只是科林没有想过,她曾最不喜的枪法到头竟成绝技之一为人传道。斯塔克问他怎么想,欣慰还是惋惜。他亦不知。兴许在很久前把枪递到她手中时就已预见到这结局,仅是当时不愿去看见。问心有愧与否,沾上了血的手也就沾上了罪孽。

    他迎上年龄相仿的天才工程师、科学家的眼睛,傲气十足,不禁去想同为天才,有些人获宠一生、有些人形单影只。命运从没有公平可言,所以他也只轻描淡写,“听起来她别无选择。”哪怕明知将得的下一句回答会是愚蠢也高尚的“人生总有选择”。

    也没有意外的从已不再年轻却比年轻人更纯粹的美国队长嘴里听到,“如果人生所留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去杀人,未免太可悲了些。”

    可悲么?或许是的。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知道,可悲不只形容词,亦是一个选项。

    *

    科林念起自己的一生——念起少年犯法从歹徒手里夺回母亲,念起雨夜的天水冲不掉的血色、大风刮不走的腥气,念起红蓝警灯下被包围的自己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他从那天学会一个道理,成年人的世界错就是错,不问缘由。

    哪怕明知自此自毁一生,他不后悔。更无法忍受是一想起母亲险些被侮辱的画面而心有余悸。记得当年的法官语重心长,说“年轻人想保护母亲没有错,但用错了方法。总有别的选择,好心人那样多,总可以求救。”虽已记不清,想来那个老人的眼睛里有和史蒂夫·罗杰斯一样的痛心。而科林呢?科林在清早押解往少管所的路上,趁看守进加油站买咖啡,逃跑了。

    那时的他想法官没有错,好心人很多、正义迟早会敲门,可惜并非每个人都有幸等到那一天。不过几天,他从一个为人疼爱的孩子变成一个逃犯。一个险些被抓回去的逃犯,若不是有人——若不是九头蛇收留了他。于是他从一个毛手毛脚勉强会打架的男孩被培养成搏击的好手,于是他再没见过亲手救下的母亲。听说那夜对她的冲击过大,几年后郁郁而终。而科林·巴克斯维的人生,从此只剩下杀人这条路。

    即便在归顺神盾局的今天,不也做着出卖旧主、谋害旧同僚的勾当?哪怕很多人称之为“正义的使命”。

    *

    而那个充满了积极色彩的美国化身还在发表他的演说,“你们或许见证过太多变故和不幸,也一度以为无法支撑,但这些都不是行不义的理由。上帝带着苦难使你们磨练,绝非是想让你们把苦难带给更多人。正因有切身体会,更该去提防、去阻止更多人尝你们曾尝过的恨与不甘、累和无力。你难道想看着莱纳就此在监狱里荒废一生?她还那样年轻。”

    他心说自顾都无暇的人何能兼爱众生,却只笑道:“不是我想不想看,是你们想不想看。”

    “那就至少从让她拿出适当的态度开始。”托尼插道,“事实上,或许你可以先为我解惑?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她哪来那些时间精力和在九头蛇里的你相识相熟?听起来你们很熟,不是么?”

    问题的答案是一个科林也不知道、却一直想求证的猜想。但这个答案有人知道。至少说自以为知道。先行离开的女特工用公用频对他们说:“我这儿有一个客人,她兴许能为你们解答莱纳的身世。”想来是她才匆匆去见的那人。

    ***

    所谓的解惑者既不精明也不干练,仅是名苍老的妇人,和人群里太多的老妇人无差。

    老旧款式的衣裙、拉线的毛衣告诉着每个人这是个生活并不宽裕的老人。她佝偻着背坐在宽敞的单人沙发里,面前昂贵的白瓷杯里泡着一杯热茶。雾气飘了一圈,茶香满溢,她却还没有喝上一口。老妇人拘谨得环视和她格格不入的大屋子,爬满皱纹的眼睛接触到每一个新出现的人影,混杂着慈祥和不安。她还没有适应这么个新环境,尽管来之前已经确信这些都是好人。

    托尼向娜塔莎点头下意识想充当牵线人。如果女特工充满技巧的开解都没能缓解其压力,任她与莱纳见面不会是明智之举。她需要放轻松,而斯塔克最擅长调节气氛。但是史蒂夫拦住了他。他从前者的眼里看出未言明的意思——她现在不需要诙谐,需要底气。这无疑是最有效的做法,但斯塔克却不知是否最稳妥。史蒂夫讲要说的话、美国队长讲要说的鼓舞,对那个年纪的老妇人,会否是太大压力?

    耳麦里的贾维斯悄声说着频道被接通。托尼抬眼四下望了望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心想也只能这样办了。

    “卡米尔女士?初次见面,我是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穿着夹克衫、牛仔裤而不是紧身连体衣的平民扮相美国队长,向过于惊愕的老妇人伸出右手。他,和复仇者的全员,甚至于悄然上线的布鲁斯都没有忘记,很久前娜塔莎曾提过的退职社工和莱纳身世里的耐人寻味。

    坐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自称在莱纳幼时为他们一家服务过的卡米尔社工。

    卡米尔终于颤颤巍巍伸出枯瘦的手,握住史蒂夫宽厚有力的手掌。那双有力也温暖的手重新牵引因激动和惊异而立起的老妇人坐下。史蒂夫安抚性得冲她笑了一下,“我看得出你有些紧张、有些顾虑,或许该安慰你不要多想,可我不想昧心,而你也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我不知道一路上探员和你讲了多少,但可以肯定得告诉你,莱纳目前确实有一些麻烦。

    “她不肯配合、什么都不愿说。我们不知道她怎么想、为什么那样做,但也不愿冒然做定夺。你或许是我们所能找到的唯一对她童年有所了解的人,在形成任何主观看法前,能不能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我们想知道故事的全貌,即便这是她所不希望看见的——这都是为了她好。”

    卡米尔叹了一声,倒没有任何人预想里的错愕交加。她说:“是和那个男人有关吧?”

    她好像以为他们知道。复仇者面面相觑。哪个男人?他们非常肯定她说的男人一定不是布鲁斯,但那又是个怎样的神秘人物?就连科林也略显茫然得皱起一边眉。

    幸好卡米尔女士没有在期待任何反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我一直记忆犹新。”她捧起面前那已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小口,娓娓道来记忆深处的故事,“她和其他被送到我们那儿的孩子不一样,穿着很好的衣裳、打扮得像个洋娃娃。送她来的豪车供我们几年吃喝,豪车还有司机开着。但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送她来的男人,穿着一套剪裁熨帖的西装、戴着几天前才在报纸上做过广告的限量手表……总之是那种绝不可能负担不起一个孩子的家庭。”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尽管娜塔初提起时就会让人有这种猜测,当差点得到证实,托尼却反而深觉恍惚,“请问你的意思,是莱纳其实是被因斯塔尼亚夫妇收养的么?”

    卡米尔并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可能在讲故事前就有了预感。她平静得点了点头,“是的,她是被他们收养。但被这对夫妇收养这件事本身也值得一谈——如果你允许我慢慢道来。

    她的叙述又退回了故事的开头,“看这阵仗,我们都以为是哪个富人家的私生小姑娘被丢出来送人,领她来的男人大约是颇受信任的秘书之类。恰好由我负责接待。男人的态度很随便,就像在扔烫手的山芋,有人肯接手就好。是我硬逼着,才让他讲出一条比较具体的收养条件,其实也很笼统,他的原话‘那就找户知书达理的人家吧’。

    “我去后头拿资料,但并没有走太远——知书达理的人家实在很多,用不着翻箱倒柜。也是那时,我听到她对男人说:‘知书达理?你还不如讲家境殷实。’那口吻不像是不受宠的小孩对得力秘书的谈话,男人也没表现出我以为会有的嫌恶。他像是在真诚和她探讨,和一个十来岁待被收养的孩子本人,‘家境殷实就该给你请家庭教师了,你受得了?’她嗤了一声,‘不见得比知书达理的迂腐古董更糟。’

    “之后的对话不必赘述,大概意思是男人劝她放宽心、不见得会这样糟糕——你们一定能理解我当时的莫名其妙,从我的角度,他们怎么看都不像真心求收养的模样,就连一开始我很肯定的‘私生女’理论也开始动摇。说起来惭愧,我抱着早已拿齐的资料,躲在后头又偷听了会。偷听到的内容让我瞠目结舌,男人对莱纳说:‘宝贝女儿,到了人家家里可不能再这样牙尖嘴利,得罪了人连一顿饱饭也未必吃得到,更别指望这里的社工会来救你。要会写寄人篱下四个字。’而莱纳竟回答,‘我的好父亲,你我这副打扮来这儿,你不就怕别人不知道我快要寄人篱下了么?’你们说,怎么会有父亲亲手把女儿送走,还是用这样玩笑般的态度?”

    从卡米尔的语气听得出她的恼怒和不解,科林却没有她那样肯定——不论是这两人的关系,还是谈话的真假。因为这样的对话模式,他好像有些熟悉。

    “等我带着资料回来,他们早结束了对话,又变得像十足的冷漠秘书和不受宠的半大孩子。我压着脾气却没什么好脸色得把资料给了男人,他随手翻了几页,很是敷衍。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把资料推给了莱纳,问她:‘你怎么看?’她用和他差不多的随意,翻扑克一样得翻了很多页,挑了有因斯塔尼亚夫妇照片的那一张,说:‘姓氏听起来不错。’男人一锤定音,‘就这一家了。’我从没见过比这更随便的收养和送人。”

    娜塔莎在这时特意补充,“但事实上这并不是这么随意的一次收养,我们的特工无法找到任何纸质档案、文件记载。没有一项证据能表明,莱纳不是因斯塔尼亚夫妇己出。若不是你,女士,意外寄给这对夫妇的一封信,我们很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这一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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