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黄昏之馆,现在就只有乌丸莲耶,琴酒和苦艾酒三个人。
这是苦艾酒和自己祖父谈过一阵之后确定的。
因此悄悄将手伸进衣服里面,按下了公安给她携带的发信器。
很庆幸自己这个身份,令乌丸莲耶和琴酒都不曾怀疑,苦艾酒是这么想的。
但是说现在就凭一己之力,把眼前这两个小的小,伤的伤的人直接拿下,送给公安交差,她也不愿意。
再怎么说,一个是自己的祖父,另一个,是祖父的一条好狗。
走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伤得七死八活,还拼着命爬回祖父身边,这都不是“忠心”一个词所能概括的了。
更不要说,为了隐藏形迹,琴酒甚至抛弃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银长直。
这种人,真是难以理解,苦艾酒想。
反正也不想去理解就是了。
“克丽丝,”乌丸莲耶的呼唤打断了她的神游,苦艾酒发现祖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你好像特别幸运啊!”
“你这是第几次逃脱追捕了?”
问话很平静,似乎只是好奇或者闲谈,但苦艾酒从中听出了不相信。
不,应该说,他确信自己已经叛变。
“去歌岛之前,你就失踪了,是吗?”乌丸莲耶继续问道,“因此也避开了FBI,后来又加上自卫队的围剿。”
“去约那个远山侦探的时候,我失手被他打昏了。”苦艾酒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给了远山夜一。
“他大概猜到歌岛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而又以为我是什么无辜的局外人,所以不想让我同行。”
乌丸莲耶不置可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那双和苦艾酒酷肖的绿莹莹的瞳子里,像有幽火在闪动。
“后来朗姆搞了一次行动,是吗?”他说,“是你回去告诉他,公安内部有一份卧底人员名单,提议出动库拉索?”
苦艾酒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也是偶然得知的。那个远山侦探,他的背后一直有公安的势力,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但是库拉索被擒,你却逃回来了。”
“因为波本就是卧底!”苦艾酒一脸气愤地说,“朗姆看人的眼光也未免太差了些,把一个公安秘密警察当作亲信那么多年。”
这回乌丸莲耶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那个公安警察里应外合,把朗姆也抓了?”
“不光是朗姆,”苦艾酒补充说,“还有我,爱尔兰和基尔。”
“只能说押送我的人是菜鸟,居然被我找到机会跳了车。”
她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挑起眉梢,一脸惊讶。
“您不会是在怀疑我吧,爷爷?”
“怎么?”乌丸莲耶看着她,慢吞吞地反问,“我不能怀疑你吗?”
距离真正撕破脸,也只差一步而已。
苦艾酒略略思考了一下,是继续虚与委蛇,还是干脆上前,把这个根本不是自己对手的小屁孩按倒在地。
只不过,目前看来,他像是没有一点后手。
这对于已经能够运筹帷幄的少年乌丸莲耶来说,太反常了。
在这对奇怪的祖孙交谈时,琴酒一句也不插话,静静地站在窗边的阴影里。
这时才说:“来了。”
乌丸莲耶和苦艾酒同时住了口。
琴酒迅速地拉上了所有窗帘,并挥手示意两人走到屋子背窗的深处。
并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声,和不知道多少对讲机同时工作下、带着电流干扰嗓音的通话声。
接下来便是通过电喇叭的公安喊话。
琴酒连听都没去听,直接关了灯,拽着乌丸莲耶和苦艾酒出门躲到走廊上。
苦艾酒正想嘲笑他脚步一高一低,居然跑得还不慢,冷不防还没关严的房门内一阵连续的清脆响声。
被改装过的门挡住的几个惊人的坑洞表示刚才他们逃过了一轮扫射。
好啊,这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一起打死的意思吧!
苦艾酒登时气起来,却发现毫无办法。
公安要的,已经不是什么“黑暗组织首领伏法”,而是属于这个组织的一切永远消失。
宫野志保在他们手里,组织也已经分崩离析,他们早就不需要乌丸莲耶这个人了。
这还真是……
苦艾酒在一片黑暗中转头望向她的祖父,心想就这么结束两个老不死的生命,其实也还不错。
她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然而乌丸莲耶显然不这么想。
他被琴酒按着趴在走廊的地板上,突然呲牙笑了一下。
就像真正的高中生即将恶作剧那样。
“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他说,随即手指按下了什么东西。
“轰”的一声,是惊天动地的声响。
外面很明显地乱了起来,“八嘎”“法克”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在这座别墅的内外,一共装了颗高当量炸弹,都可以遥控引爆。”
乌丸莲耶的话,不像对着亲孙女,倒像是对着已经揭露出来的内鬼说的。
如果是期待自己把这个信息传出去的话,苦艾酒想,那可就没办法了。
自己跟安室透,跟外面的任何人,都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
……
“里面有三个人,不过已经躲进死角了,无法狙击到。”
这是FBI的狙击手通过热感成像仪器看到的情况。
身为这次行动指挥的安室透眉头紧皱。
人数不是问题,狙击手无法射击也不是问题。
反正他们跑是跑不了的,就这么围到弹尽粮绝也不是不行。
只有炸弹……
旁边的警车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个茶色短发,身材高挑的少女,怀里还抱着一只纯黑的猫。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如此紧张的现场,本身就是一种荒诞。
安室透有些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不是吧?你这……”
“光太郎君找炸弹可是内行。”少女说着,把猫递了过去。
黑猫喵喵地叫着,一边四脚奋力挣扎,一边回过头,简直像在跟她吵架。
但还是被强行塞在了安室透手中。
“你们先拆炸弹吧,我进去拖延一下时间。”
“不行!”这次安室透怒喝起来,“万一里面还有炸弹……”
然而少女径自抄起旁边的电喇叭,冲着二楼的窗口,也就是刚才被扫射过的窗口,开始喊话。
“琴酒!里面是你吧,琴酒!让我进去和你们谈一谈!我是宫野志保!”
“我是雪莉!”
“……”
在离别墅稍远的另一辆警车后面,诸伏高明端着枪,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却在少女出现的时候露出一丝困惑。
“那位……是谁?”
他试探着问旁边的明智,但也没指望得到回答。
毕竟自己的级别,没有了解这次行动所有细节的资格。
公安在很多事上的讳莫如深,身为刑警的他们最为敏感。
但明智没有隐瞒的意思。
“宫野志保,是明美小姐的妹妹。”
这是一个诸伏高明能听懂的解释,因为明美他是见过的。
虽然对方叫林明美,而非宫野明美,但这些有秘密的人,谁还没个化名呢。
解释完这句的明智却推了下眼镜,目光在镜片后疑惑地闪烁。
宫野志保,也就是灰原哀。
这么说她提前服用解药,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只是,她和光太郎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了?
……
宫野志保伸手去推黄昏之馆的大门时,几乎所有人都提起心来,等着下一声爆炸的巨响。
然而没有。
在别墅外高处观察的狙击手说,确实有个人过来开门。
但另外两人仍然谨慎地躲在死角。
引爆炸弹的遥控器很可能在他们手上,所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野志保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砰”的一声,不是炸弹,而是枪击的响声。
随即别墅内回归一片寂静。
安室透握紧了手里的监听器。
那里面依稀还能听到压抑的呻吟声,证明宫野志保暂时还活着。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里面的人随时可以要她的命。
宫野志保也是这么想的。
她跪在地上喘着气,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这算什么?”她目光垂下,只能看到面前人的双脚,“你自己瘸了,就见不得别人双腿健全吗?”
那支她熟悉的伯莱塔凑近了,“砰”的又是一枪。
这次子弹在她一边肩膀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顿时沾湿了袖管。
但和之前一样,都是不怎么严重的擦伤。
宫野志保索性咯咯地笑起来。
“人体描边……你什么时候成艺术家了,琴酒?”
枪收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琴酒的一只手,将她直接架了起来,半扶半拖地向别墅深处走去。
“只是方便一些,让你跑不了而已。”琴酒沙哑着嗓子说。
“既然有胆量进来,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了,雪莉。”
他们一同回到之前精心勘查好的狙击死角。
在狭小的空间内,乌丸莲耶盘膝坐着,神态平静。
漫不经心的苦艾酒则在看到宫野志保时,瞳孔微微收缩。
“雪莉?”她以一种听不清情绪的声音说出这个名字,然后又轻蔑地一笑。
“真是笨蛋!你这样不是送上门来么?”
身上带着两处伤的宫野志保看起来精疲力尽,琴酒一松手,她就坐倒在地,勉强才能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人。
但她还是冷笑着说:“送上门的……什么呢?祭品,还是人质?”
“想带着我同归于尽的话,我也早有觉悟了。”
“你在说什么?”苦艾酒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你进来就是为了死的吗?”
说来奇怪,她这样的人,公安理该百般重视,以此作为和其他情报机关谈判的筹码。
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地放她进入这种地方?
宫野志保抬头看了一眼贴着一根柱子站着的琴酒,满脸都是嘲讽的笑容。
“我的前男友换了个新造型,我很好奇,于是进来看看,不可以吗?”
面对这种冷酷的讽刺,琴酒的眼眶缩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倒是乌丸莲耶饶有兴味地向他们打量片刻。
“Gin,她说的……”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琴酒淡淡地回答。
目光却移向了别处。
苦艾酒只觉得啼笑皆非。
琴酒要不是那么回答,自家祖父怕不是要当场作个媒。
二代药的副作用其实是一种自然规律,乌丸莲耶虽然已经表现得相当成熟睿智,昔日积累的见识也充分地发挥出来,但青春期的影响仍然不可忽视。
令他时不常的就会有很中二的言行。
似乎是看到琴酒的冷淡,乌丸莲耶叹了口气。
宫野志保的目光却转向了他。
“你就是组织的boss,琴酒口中的‘那位大人’?”
想起自己上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岁都不到的小东西,乌丸莲耶呵呵笑了。
“你不认识我?还是,没想到我是这个样子?”
宫野志保摇摇头。
“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你服了第二代APTX……”
乌丸莲耶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痉挛地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宫野志保,但又想勉强自己保持风度。
宫野志保淡漠地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双手。
那不像是一双少年的手。
因为已经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以及,”她继续说,声音平静,“我做出了二代药的解药。”
乌丸莲耶克制不住地吼了一声,扑上前去抓住了宫野志保的衣领,用尽力气摇晃着。
像是这样就能把解药从她身上摇下来。
“你说什么!你有解药!快给我!”
“他妈的,我再也不能忍受这个样子了!……”
苦艾酒不得不上前,强行把他拉开。
宫野志保则无力地摔倒在地,呵呵冷笑。
“爷爷,你冷静一点!”苦艾酒无奈地喝道,“你想想,她能有什么好心!”
像是为了解释她的话,宫野志保笑着说:“你还记得二代药的作用是什么吗?”
“返老还童,令人体细胞全部逆行至幼年态。”
“那么你猜它的解药会起到什么作用?”
“你今年……多少岁了?我记得你聘请我父母的时候就超过了吧?……”
乌丸莲耶的叫喊声立刻噎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盯在宫野志保身上。
半天才说:“你果然是来找死的。”
随着这句话,琴酒的枪迅速地指在了宫野志保头上。
宫野志保连闪都没闪一下。
“我死了,你们一样也活不成。”
“至少可以带你一起去见你的父母!”乌丸莲耶狠毒地说道。
在琴酒的手指扣出扳机轻响的同时,苦艾酒猛然叫道:“等一等!”
两道怀疑的目光立刻盯住了她。
“不,你们想想,”苦艾酒打了个手势,试图让这两个人冷静下来,“这个丫头,她好像是在说……”
“她是来当人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