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桐落在美院分配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鸢明的邮件。
【F您好,我是泊风,首先很感谢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出了您对于诗晴一号的看法和见解,我方会仔细逐条对您的建议进行测评和分析,同时会及时做出一个测试版的修改程序,程序粗略估计需要两周的时间,所以我方希望与美院方进行一个两周后的会议预约。】
短短几行文字。
落款是泊风。
这不是桐落第一次以F的身份收到泊风的邮件了,但是每次在她看见落款是泊风的时候心头都会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虽然是不能说的秘密,但却又带着润润的温感,像一枚可以藏在心底的小小的晶亮的茧。
当时她便立即以F的身份回给泊风一封邮件,表示美院近期会在内部针对全部修改意见开一个会,并对会议内容进行总结,她表示自己会将总结内容整理成文件发送给鸢明方,并希望双方的会议预约可以放在这件事以后进行。
当时鸢明方回复的邮件里表示了对此提议的赞成,同意在收到会议总结内容以后再继续和美院方预约会议时间。
今天是美院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桐落亲自将会议内容总结成了文件,并以F的身份联系了泊风。
她表示可以给鸢明方充分的时间,并不必着急预约双方的会议。
自从那天在澄风见面以后,桐落总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一处多了一分柔软,即便她不愿意承认。
她总是感觉那天晚上的泊风是极为不同的。
甚至说,有点可怜,可怜到让她心疼的程度。
她想起来之前那次撞车,秦天溢说泊风累得困到仿佛昏过去一般。
她不想让他这么辛苦,她希望尽可能的,能为他稍微分担一点点。
如果不能分担的话,就尽可能去多帮助他一些。
每每想到这,桐落都会在心里跟自己说一句,都是为了诗晴一号,然后再默默加一句。
顺便再为了泊风一点点。
诗晴一号的事情可以说是暂时进入一个短期句点,接下来,便是等鸢明方的反馈,所以会议结束以后桐落就基本没怎么去美院坐班。
今天,她便是在家里休息。
发完邮件后,关上电脑,她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磨着手里的咖啡豆。她很喜欢磨咖啡豆时候的感觉,听着手中发出的简单白噪音,闻着豆子香醇的味道,整个人都会慢慢放松下来。
就在她磨出小小半罐的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
电话号码不认识,迟疑了一瞬,她还是接了起来。
下一秒,她便为自己接起这个电话而感到庆幸。
来电话的人正是王月香。
在电话里了解了基本情况。
“那我们等下在澄风见吧,我大约一个半小时能到那。”
桐落的声音很温柔,安抚着王月香的情绪。
澄风的位置比较偏,加上堵车,她着实是在路上耽搁了一阵。
等见到王月香母女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澄风等上一会了。
今天天气很冷,她穿了一件小羊皮外套,出门着急随手抓了一顶咖啡色贝雷帽,这身搭配虽是无心之举,但倒衬得她暖意融融的,很有秋冬的氛围。
“抱歉,久等了。”
她看得出来,面前的母女依旧有些局促。
故而她继续牵动话题。
“怎么过了这么才联系我,不遇到真的解决不了的麻烦,就不肯给我这个富二代打电话是吗?”
桐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接着她突然想起自己出门时,特意在包里装了一瓶还没开封的热牛奶。
“红果。”
她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把牛奶塞到略有些迟缓的小女孩手里。
“喝吧,姐姐特意给你带的。”
“快谢谢老师。”
王月香条件反射地说出家长都会说的话,却猛然想起来自己的孩子已经和往日不同,迅速做出反应对苏红果来说已经是有些难度的事情。
看到女人泄气的样子,桐落又把话题扯开。
“刚电话里说,身份证丢了?”
“是这样,我娘俩儿从乡下来那阵子,一直住郊区那边一个小招待所里,我一直都挺仔细的,把重要的这些证件都封到衣服里了。”
王月香一脸困窘,然后把棉袄拉链拉开。
“您看,我就缝这里头了,可谁承想,千仔细万仔细,还是丢了。缝的线倒是没事,结果布破了。我也不知道啥时候把这证件丢了的,今天那招待所说需要定期查验身份信息,结果我没有身份证,就不让我娘俩儿住了,这外面冷风号号的,我带着娃儿在外头找一上午了,没有证,都说不让住,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桐落静静听王月香诉说着,神色里满是柔和。每次她给别人做心理咨询的时候都会换掉平日里那清清冷冷的样子,看上去总是带着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我知道这年头信任人很难,但是您应该早点联系我的。”
她注意到苏红果正在慢吞吞地喝着牛奶。
“这样吧,您先暂时住在我那,之后您抽空去补办一张临时身份证,等后面有身份证了,我再联系一下帮您租个房子。”
王月香还想再说些什么,表情里满是为难和自责。
“根据红果目前的状况,如果您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的话,会大大减轻你们彼此之间的压力,我可以帮她解决入学、住宿、以及心理辅助的一切问题,您可以再考虑考虑,不着急给我个答案。有任何顾虑的话,您都可以及时跟我沟通。”
几分钟后,母女上了桐落的车。
其实那天,在她正式和王月香提出自己有意愿资助苏红果到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后面所有的路。比如说现在她带母女二人去的这个房子,便是她前几天以自己的名义租的,一个二居室,不大,在一家私立特殊教育学校的周围,离澄风虽然有点距离,但可以地铁直达。
“怎么样,这房子您看着还算可以?”
“太好了这房子,房租的话得很贵吧。”
王月香试探性地问着。
桐落神情敛了几分,但依旧带着笑意。
“王姐,我们谈谈吧,我知道你有顾虑,我想听你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好吗?”
那天下午两人在并不算大的客厅内聊了很多话。
王月香说,就算知道桐落是有钱人,但是她也不愿意占她的便宜,虽然家里一直都不算富有,甚至可以说一直很贫穷,但怎么说也是靠着自己的劳动赚钱,突然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白拿白吃别人的,她良心过不去。
女人局促地说了很多话,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
在交谈中,桐落也知道了一件事,王月香并不是一直在如宁,她是近几年才跟着丈夫去的如宁,按时间上来算,她应该不认识风。
虽然之前一直抱有期待的事情落了空,但桐落也不至于失望,她找了那么多年,受挫了那多次,多这一回,不算什么。
良久。
桐落听完了女人的诉说,心里笼上一层阴霾,雾蒙蒙的,闷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女人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各自带着心里的伤,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几分钟过后,桐落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抬起眼。
“王姐,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帮红果吗?澄风里有那么多人,或者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了红果呢?”
桐落的声音里有些落寞。
她没有等王月香回答,继续说着。
“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受了精神刺激,和红果现在几乎是一样,看不见东西,说不了话。但是我现在,是国家美院的教授,是世界一流的油画艺术家。”
王月香脸上瞬间染上震惊。
“这……”
桐落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一般。窗外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淡淡的小烟熏眼妆微微发闪。
“那个时候,在如宁,有一个人救了我。我对如宁有感情。我看到红果,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我曾被如宁的人拯救,如今我也想拯救如宁的人。”
“与其说是我在拯救红果,不如说是我想再一次拯救当年那个深陷泥沼的自己。既然我有能力,上天又让我和二位缘分相遇,所以我希望您可以相信,我真的很想帮助红果。”
桐落没有刻意用什么技巧去和王月香谈,甚至都没有带上微笑,声音也是淡淡的,但言语里的真诚皎洁如月。
“虽然红果的眼睛不能如我般好起来了,但我相信,红果的人生,可以比我更璀璨。王姐,你真的不想看看女儿未来美好的样子吗?”
她的话音落地,王月香的眼泪如决堤了一般,她弯下腰,捂住嘴巴近乎是嚎啕大哭着,她身上作为母亲厚厚的压力在这一刻决堤。
她怎能不期待?
她怎能不想亲眼见见女儿未来可期的模样?
她只是不敢想,不敢去做那个梦罢了。
王月香睁开朦胧的泪眼,像是想穿透桐落去看到什么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桐落的脸。
“桐老师,我真的,能去期待吗?”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助你们。”
桐落的眼圈染上红意,她的心很疼,疼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王月香突然站起身,直直朝桐落跪了下去。
“王姐,你千万别这样!”
桐落用力拉她却差点把自己拉个趔趄。
“您只需要替我保守住我今天跟您说的事情就好,这件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讲,谁都不行。您能做到这一点,便是对我最大的诚意。”
她紧紧攥着王月香的手,不让她再试图下跪。
“您放心,我王月香对天发誓,如果说出去一个字,就不得好死。”
桐落赶紧摇摇头。
“我信您,不必起毒誓。”
“我给律师那边打一个电话,这几天会有人上门来跟您解释一切接受帮助的相关流程,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律师咨询,最后没有任何异议的话,我们双方就正式签订合同。”
她一边说,一边找手机,准备联系律师。
没想到的是,包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接着她突然回忆起来,刚到澄风的时候,她好像是把手机随手放到了交流室的桌子上,然后走得匆忙便忘记拿走了。
就在这时候,王月香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桐落的视线不经意跟过去。
来电显示是澄风校长。
泊风?
王月香接起来电话,屋子里很安静,泊风的声音穿过空气传到桐落的耳朵里。
“您好王女士,我是泊风。”
“刚才听澄风的老师说,桐落老师好像是和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