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常氏这个人很矛盾。

    她对钱财敏感,一个管账的人又如何能对钱财不敏感呢。虽然她圆滑处世,每每看起来出手阔绰有大家风范,但细究下来从不做赔本买卖,一来一回之间,钱也有了,人情也做了,许多年间竟也不出什么差错。京城里的人都喜欢这个老好人,大约是受过人情,有什么事总能找她帮到忙。

    圣上口中的常氏却与外面的评价天差地别。陛下厌弃这个谨慎的女人,抱怨她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咬住就不松口。珩王还总是接受她的话术,将官场也搅得一团乱,下面的人跟着趟浑水牟利。

    这样处处与圣上作对,按理来说早该被陛下打压才对。

    每年除夕宴,常氏都给她带一盒府里做的桂花糕,云昇最喜欢吃桂花糕,但这盒糕不能直接吃,圣上会单独将这盒桂花糕拿着,亲眼看心腹太医验过、尝过之后,才给到云昇手上。

    云昇总是狐疑的,陛下何必如此警惕常氏,她总不至于在这样重要的巧合犯下谋逆的大罪,如此惹人诟病…

    云昇笑陛下一惊一乍,可圣上仍雷打不动地时时监视常氏的一举一动。

    常氏对云昇一直很好,在云昇眼里,她确确实实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虽然见得次数不多,但常氏每年都关切的询问过她的课业,缺了东西就从王府上送,想要什么也让她随便挑。云昇不接,她就硬塞到手上。

    有一年宫宴常氏塞给云昇满满一把酥糖,捏在手上让圣上看到了,圣上讽刺她:“拿别人家的东西倒是拿的顺手,不如还是将你过继了,去做王府里的小姐吧。”

    云昇恼火地反驳:“母亲不喜常氏,何必拿我撒气?常氏虽然出身卑贱,但也是珩王妻子,何必驳她脸面。儿臣在宫里久居不出,无权无势,母亲又要我时刻小心,为自己铺路,我如何能随心所欲地行事?难道不得费心交际,维护左右吗?”

    嬷嬷们央求着说:“陛下说气话呢,公主何必置气啊。”

    常氏,一个商人之女,如此出身,连名字都不大被人记得,却能只手弄权,左右逢源。即便陛下不喜,京城里靠珩王一派支撑的也大有人在。陛下不捧她,有人保她。

    所以常氏才在这片诡谲的权谋争斗之中存活了许久,直到这一包毒药明晃晃撒进了东宫里头。

    至于这包毒药是如何进到东宫里头的。

    小厨房的宫女挨个问过一遍,其中一个丫头说,那天厨房里的人都去午休了,只剩她走得晚一点,倒是看到一个生面孔,问她找什么她也不说话,摇摇头就又走了。

    领这个丫头出去认人,最后认出这个生面孔是后宫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宫女,抓住人的时候,她甚至还清点好了包裹行囊,差一步就要逃出宫了。这个宫女是个不经审的,没问两句她就招了,负责接应她的人是珩王府的一个小厮。

    珩王为什么杀她,有什么动机呢。

    想知道实情的最好方法就是接下这个案子。

    ————

    堂审珩王,听审的还有满朝的官员。云昇坐在后堂,静静听着前朝的分辩。

    从那个宫女供出珩王之后,珩王府的下人已经被挨个审问,也带那个宫女认过人,然而没能找出那个接头的小厮。猜测到珩王可能已经将人秘密转移,办案的差使已经拿着画像张贴,在城门口盘查。

    眼下没有切实证据,珩王也并不承认,圣上还是坚持要搜查珩王府。珩王一派的官员据理力争:“珩王并无动机毒害公主,人也审了,问也问了,若就这样贸然搜查珩王府,岂不令人寒心!陛下袒护公主,也请三思!”

    圣上冷笑:“朕袒护公主,朕如何袒护的了公主?一杯毒药,竟然能进的了东宫,明日是不是就能进朕的寝宫了?皇家性命,关乎天下黎民百姓,他一个区区珩王府的脸面,竟然比得过我皇室的性命吗?”

    云昇低头哑笑了一番:“珩王倒是会做人,白脸全让别人唱了,他一句话不多说。”

    审议过半,珩王一派还在与帝党博弈,外面的人来报,清音走过来低声说:“陆姑娘这会儿已经进宫了,殿下您看,是让先在东宫待上半个时辰,还是······”

    云昇将手里的半盏茶一饮而尽。“争了个把时辰,无非一个搜与不搜的事情。两方都加不了码,谈再久也没用的。我又何必等呢”

    春茶这会子从门外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那个宫女受不住招了,是玉笙楼里的一个侍郎找到的她,药也是这个侍郎给的。”

    云昇:“你亲审的?”

    春茶点了点头。“身边没跟人,陛下还不知道,大理寺那边也还没报。”

    云昇愣了下神。“玉笙楼里住着人吗?”

    清音和春茶都摇头。长宁宫那边按理来说都是荒废了的院子,原来那宫里是住了人的?

    春茶将此事附耳报给圣上,却见圣上霎时变了脸色。“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春茶慌忙跪地,回禀道:“除去殿下,再无其他人知道了。”圣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将那个宫女扣下,此事容后再议。”随即便带着身边几位姑姑走了,留下满大殿的官员不管,堂上的人不明就里,各个议论纷纷。

    玉笙楼里住了人,圣上不肯透漏,此事有内情。

    等殿外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云昇绕了近路往东宫走。一道爬满枯枝的长廊,地上昨夜残雪还没有化干净,遍地琐碎的银光。路的尽头是一片稀疏的竹林,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云昇猛地停住了脚步。

    陈兮。

    八年未见,他的脸变得模糊而陌生。

    眼前的人透漏着似曾相识的神色,那种有些亲切的疏离感,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无时不刻地存在着,现在又再一次出现,似乎警醒着她,一如这个人离去时那样。他陪伴了她五年,可她已经离开他八年,于是那五年也不过尔尔。

    云昇缓缓开口:“塞北的仗打完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哑。陈兮像是准要备回话,她却忽然迈步从他身侧绕过去,急促的脚步带起几片枯叶。清音和春茶快步跟上来小声说:“年初那时候就听说,边关这些日子情形有些好了,只是没听说陈将军要回来,殿下要召他过来吗?”

    “不急。”

    越走越远,陈兮没有再跟上来。等云昇走进自己的寝殿时,平川正坐在炉旁摆弄一串白玉菩提,看到她进来时有些诧异:“这么快?他们同意搜府了?”云昇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圣上叫停了,后宫里好像有问题,陛下不想往下查,你知道长宁宫里之前住的谁吗?”

    平川一颗一颗地拨弄手上的珠子,愣神想了半晌。“长宁宫······只听说前朝那里曾经住过一个老太妃,早就去世了,再后来没听说过,那个院子现在是空着的吧?”

    云昇犹疑着道:“若没记错,在老太妃左右服侍的宫人应该放出宫了一批,还有一批送去重新发配,那院子里应当只有打扫的宫人出入。可没人的宫里,怎么会有侍郎呢。”

    一段长久的寂静之后,平川迟疑的开口道:“呃,我觉得吧,圣上即位这么多年,身边不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侍君,殿下不就是侍君所出吗?指不定哪个宫里就有她陛下的人,想将您除了开路呢。”清音一脸愁容的劝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不过做些推测罢了,清音姐姐你又不会说出去的,是吧。”平川坏笑着眨眨眼。“殿下您那位过世了的父亲呢,怎么不查查他,莫不是谁来寻他的仇了。”

    清音脸上的愁容更深了。云昇笑着将她支了出去,回头无奈的望了平川一眼,“有那功夫不如先去查查长宁宫里头住了些什么人,倒多少来得快些。可惜母亲有意隐瞒,这时候去查,八成要被拦下来。”

    平川晃着脑袋,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宫里就是是非多啊,等我哥哥回来了,我帮你问问他认不认识些珩王府里的朋友,套一套他们的话。常氏那个女儿不是很有门面吗,京城里大半的人都认得她,想知道点内情应该也不难吧。”说着就往殿外走。云昇诧异的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没待一刻钟就跑了?”平川转头答应着:“我去前院拿苏姑姑答应给我的绣线,一会就回来。”说着一溜烟跑了。

    云昇愣了一会,起身换到廊外的榻上。外面这会又开始下雪,零星的雪沫子顺着回廊翻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廊外的地面铺平了。

    前殿隐隐传来平川的声音:“陈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茶随即走了进来,“殿下,这会见吗?”

    云昇回头看了看前殿,又看了眼春茶,春茶会意,不多时便领进来一人。彼时云昇正靠在榻上,炉上煮着的茶咕噜咕噜冒泡,陈兮走过来站在她背后的阶下,略带迟疑的看着她。

    云昇叫他跪下。

    陈兮晃了下神,掀袍跪了下去。

    云昇吹着茶,良久没有说话。去塞北好些年,他晒黑了很多,皮肤也变得粗糙起来。

    “将军这些年有些沧桑了,塞北的风沙太大。”

    陈兮垂下的头紧盯云昇的脚尖。“陈兮谨记殿下当年的恩典。”

    她哑然失笑。“我对你没什么恩典。”

    陈兮便叩头,没有再回答云昇的话。春茶上来替她披好毯子,外面鹅毛大雪,陈兮跪在阶下,在那一片大雪中显得肃穆而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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