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圣上怎么说?”
从池塘那边回来,就看见陈兮坐在暖阁的椅子上,手边堆了一踏待批的公文。云昇诧异:“您老人家打算住下来吗?”
“殿下倒不如猜猜我这些天落下了多少公务。”
清音帮她将脱下的外袍搭在架子上。“我其实不太明白。”云昇向他走过去,“你我也不算什么莫逆之交,你回来一趟,见见老熟人,这便可以走了,剩下的又算什么?倘若这件事扯出什么秘辛,以今天的情形,你我二人私相密谋,屏退下人,圣上若想扣你一个罪名,容易得很。”她撑住桌案两角,低下头看他,像是想要看出点什么,“遑论你刚打完胜仗,圣上恐怕正愁挑不到你的错处。”
陈兮默了半晌。“殿下慎言。”
清音小步退了出去在门外候着。云昇缓缓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他却不打算回答她的话:“圣上没有提及玉笙楼那个侍郎的事吗?”
“圣上不许我再碰这个案子。”回到这件事,云昇又开始蹙眉。“若圣上有心隐瞒,找一个替罪羊处置了,我又能如何呢。”
“你说这事会跟那位老太妃有关吗?”
陈兮愣了愣,“哪个老太妃?”
“听说之前长宁宫里住的一个。”
陈兮皱着眉回忆了半晌。“这就是皇家的事了,老太妃深居简出,熟悉的人只有宫中旧人,殿下不该问我的。”
案上摆着个莲叶熏炉,烟圈一缕一缕铺开,在碰到人身上前散开来。空气中少有的安静,云昇靠在桌案的一侧,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陈兮抿了抿嘴,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局促之色,案下的手却已经绞住了衣角。良久,他淹了口唾沫,问道:“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
她突然靠近过来,俯身在他脸前,激得陈兮一个幌子后退,又让她一手拉住了。云昇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凑到他颈间缓缓吐出一口气,湿润的唇吻擦过他颈间粗糙的皮肤,霎时便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殿下?”
她没答话,右手将他往身前带了带,轻轻咬住他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个齿印。陈兮伸出左手抵住她的肩膀,却不敢用力去推,只能堪堪撑着。呼吸声越来越重,陈兮不免有些慌乱。“……殿下!”
云昇停下来看他,眼前的人神情有些恍然,眼里像蒙了层水雾。
“清音在外面。”陈兮僵硬着拽了下领子。
她的鼻息扫在他下巴上,身上微微的冷香将他包裹起来,那只垫在他脑袋上的右手从耳后划下去,指尖勾勒出下颌的轮廓,触碰到他下唇,在他有些干裂的嘴角轻轻描摹。而那频频躲闪的眼神和发烫的耳廓,无一不出卖他的局促与不安。
云昇收回手,不动声色的起身,坐回对面的椅子上。砚台里的墨干了一块,陈兮重整呼吸,拿起笔在旁边蘸了蘸,下笔却行不成文,他的手不稳。
他明明大她十六岁,却如此的青涩啊。
————
仲春十五,惊蛰。
距离珩王案已过半月,案子越压越死,堂审之后的第三日,珩王及常氏突然被下了狱,连同在内的一干涉案人员全部送往大理寺关押,朝堂上为此吵了十日,圣上不肯给出来由,扣下的罪名却是谋逆大罪。
谋逆,多大的罪名。
然而随着珩王党派一波一波的游说,圣上的口风竟然渐渐松动,谋逆的证据还没给出交代,这便又要一如之前的几次那般,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这场雨从昨日就开始下,大理寺这边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这两日清算了些旧务,终于能腾出手。付瑜走的晚,案上的灯一直亮到戌时。行至前院,角落里廊下的暗处站了个披长袍的人影,细看衣角处已经略略粘湿了,那人身后还站了个侍女,手上撑着把桐油纸伞,看身形应当是会武的。正当付瑜愣住的当口,那人转过身,将面上的衣物掀下,露出半张脸。
付瑜心下一惊。“殿下?”
“付大人。”她压低了声音。“劳烦借一步说话。”
半个月时间,为了搞清楚长宁宫里的事,云昇私下里将后宫翻了个底朝天。每日辰时申时,有宫人走小门往那宫里送些餐食,里面的人足不出户,比起保护,倒更像是□□。
可归根究底,长宁宫仍处在圣上监管之下,经手的人也都是心腹亲信,不宜擅闯。
云昇决定从大理寺下手。
傅相早年还是户部尚书时,付瑜曾在他手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差。傅恒拿他当学生教他,一心想培养他做自己的副手,然而这人转头将自己调去了刑部,后来又辗转到了大理寺,力求谁的边都不沾,安安分分做他的天子下臣。
陈老将军幼时同付瑜有一段同窗情谊,付瑜虽小他六岁,却不妨碍他们二人的交情。陈老去边关那年,付瑜同他喝过一段酒,送给当时尚且年幼的陈兮一枚云纹玉佩,那块玉佩现在还在陈兮卧房的箱子里。
要拖这样一个人下水,不免令人有些许的煎熬。
正如陈兮所言,这人不牵涉任何党争,从来不同人在公务上有什么深交。付瑜猜想到她是为了珩王而来,珩王的案子,陛下特意吩咐过。不能随意插手。付瑜于是直戳了当:“请殿下直言吧。”
这该怎么开口呢。
天色已经尽然黑了,不能耽搁的太久。“那便长话短说了,圣上一向对珩王的事重拿轻放,可是如今这件事关系到自身安危,实在不敢草草揭过。此案事涉皇室内幕,不便假手于人,圣上前些日子已赋予本宫监察之权,今日造访,来替圣上办件差事。”
付瑜皱眉深思着答道:“这几人乃陛下亲审,其中细节只有经手的人才能得知一二。”
云昇平日装的也算乖顺,如今撒谎眼睛也不眨一下:“珩王的事情本宫不会插手,圣上只令本宫递一封信给那位玉笙楼的侍郎,还请付大人让我与那玉笙楼的侍郎见一面,略略问些事情。”
付瑜素日里同公主没什么交集,但云昇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从来没有什么坏心思。
付瑜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曾怀疑:“臣替殿下代为转交,回了信即刻送至东宫,殿下放心。”
云昇笑的淡然。“谢过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