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云澈说:“他是个疯子,我不怪他。”

    “十七,去见见你的父亲吧。”

    傅相起身,正襟跪了下来:“臣老矣,陛下的家事,臣不该管,但既然牵扯到国事,臣不该不管。”又转而对着云昇,道:“陛下将此事告予臣,也是对臣的信任,今日臣已谏言,请陛下将常氏以谋逆罪立即处决,一并将宋公子送入大理寺关押。殿下,此事确有内情,如今陛下已尽然告知了,还请殿下信任臣,将此事交由臣处理,不要再查了。”

    云昇默不作声的望着傅相,而后起身,下来两步,走到宋致面前,这个形销骨立的人死死瞪着尖锐的双眼看着她,薄薄的嘴唇上被他抿得没有了血色。云昇突兀的笑了一下,回头看向堂上坐着的人:“母亲之前说,珩王贪了吏部银子的那件事,怎么处理的来着?”

    云澈一愣。傅相正要说些什么,云澈先一步打断了他:“宋致自述,愿替兄长受过,朕也罚了,亏空的银子已经从朕的私库里补上了。这件事情傅相也是知道的。”

    云昇笑着道:“是宋公子求情啊。”

    “可怜宋公子,兄嫂都不拿他当人用,他却一门心思地向着家里人说话。母亲宽厚,肯为他补这个窟窿,连带着珩王也没有责罚。”

    云澈蹙眉看着她,觉得她神色有些古怪:“常氏处死之后,宋致也会被带走,珩王也要跟着一并收押过去,到时候便不用担心有人威胁到你。你…”

    云昇一把夺走两旁侍卫的刀,将宋致的头砍了下来。

    血喷涌而出,溅了她半边身子。被削下的头颅“咕咚”一声砸在珩王眼前,惊得他一震。云昇半边脸上都是血,笑道:“美人误国。”

    傅相瞠目,跌坐在地上,云澈骇然:“云昇!”云昇拎着刀朝珩王走去:“母亲是要替宋公子包庇这个刽子手啊。”

    云澈怒道:“侍卫都在哪!来人!”

    冲进来的侍卫将她按倒在地。

    云昇伏跪在地上,冰冷的石阶刺得她胸口发凉,她暗暗地发笑:“你记挂一个疯子,却不在乎他包藏的是怎样的心思。倘若那一日,那一日我没有将茶水掺给猫吃了,眼下在地上躺着的便是我了吧?”

    “我亲手把狸花喂大,一口水一口饭的养着,才下了第一窝崽,就这么一口茶就把它毒死了。”

    “母亲,那地上好凉,我抱它起来的时候,它的眼珠子都浑了。”

    “您也想那样抱着我,把我埋了吗。”

    云澈在一阵惊怒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她的女儿,她自小看着长大,从来腼腆懂事,不容有失。她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她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柱子,恍惚着从阶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地上那具温热着的尸首。额前的旒珠细碎地响着,有些挡她的视线,她抬起手拨开。

    关他第九年的时候,宋致生了场大病,险些就死了。

    云澈那时候想着,要是他真的死了,等云昇长大了,问她父亲是谁,为什么她没有见过,该怎么回答。

    于是她把他所有亲人叫进宫里,除了珩王宋铮,还有他很久没见过的姐姐宋江,云昇喜欢的平成郡主。平成是她的姑姑啊。至于宋铮,他向来是不重情的,他的弟弟敬他爱他,而他只是不想留把柄在云澈手上,还怕日后宋致跟他有分歧,怕云昇即位之后只听宋致的话。

    云澈缓缓俯下身,注视着宋致未合上的眼睛。“他那时候还真的没死,真是命大。”

    傅相走到云澈跟前,将她扶住:“陛下,先尽快发落了吧,再晚,外头就该乱了。”

    被拖走之前,云昇瞥了眼身后的珩王,他还在边上跪着,断颈上的血蔓延过去,将他半边膝盖浸泡在里面,衬得他面如土色。云澈将那颗头颅抱在怀里,喉咙里溢出几声喑哑的呜咽。

    ————

    陈兮进来的时候,云昇正靠着窗边发愣。

    白日里那场雨下完了,这会最后的一抹余晖耷拉在城门楼的外墙下,穿过她寝宫里的雕花木窗,镌刻出斑驳昏黄的影子。那及地的长发披散下来,将她小半张脸盖在阴影之下,露出的眼睛像琥珀一样透光发亮。

    门口的木板被踩到,发出“嘎吱”的声响。云昇盯着那双沾了些泥点子的靴子踏进屋里,弄脏了她的地毯。

    “平川不在?”

    “她人刚走,还给我留了一盒子桃酥,你吃了吧。”云昇推了推面前的盒子。

    陈兮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回过头看了眼外头的看守和禁军:“一堆表面架子,这□□说白了跟没有一样,他们倒也真不怕你跑了。”

    云昇眯起眼睛,“你一个武将跑来凑这种热闹,陈老将军不怕你掉脑袋吗?”陈兮失笑:“便是我舍命陪君子了,殿下要承我的情才好。”

    陈兮尝着那半个酥饼。半晌又突兀的补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云昇安静了一霎,紧接着笑起来:“听起来就像是我活不成了一样。”她笑了一阵,靠着窗台一路滑到地上,躲在余晖照不到的阴影里,小声嘟囔着什么。陈兮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迟疑了一下,放下那块酥饼,站起来向她的方向走去。这次他听到她的声音:

    “克己复礼,忠君爱国。”

    “我是懦弱的人啊。”

    阴影中的人满面泪水,那也许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渴望让人看到,又恐惧被人看到,陈兮一瞬间有些无措,手中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缓缓跪在她面前,伸手抓住她捂住嘴的那只手的手腕,哑然道:“殿下啊。”

    “陛下会杀我吗?我没有长成该有的模样。”

    “我不怕死,可我要让别人失望了。”

    云昇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教诲告诉我一个君王该有的模样,而我绝非明君。我是个冲动的刽子手,我是只会动刀的凶犯。”

    “君子性本善,恭顺谦和,厚德载物,自鉴反省,我却没有这些品质,我言行有失,我德不配位。”

    “无所谓,我要变成恶劣的人了。”

    陈兮的声音沙哑却也温柔:“人无完人,有过罚之。殿下又何必囿于一隅呢。”

    她温热的掌心贴上他一侧的脸,手心的薄茧摩挲过他带了细纹的眼尾,恍惚间又看到那年江南的梅雨,塞北的雪。十年饮冰,她的将军老了。

    可是陈兮笑着,他对她说,倘若她想做明君,他便为她谏言,不以失正,不以失听;倘若她做不了明君,他也愿为孔明,一生扶持,为她所用,为她绸缪。

    他的眼中也有泛起的泪水,他试着温柔地安慰她说,殿下别怕。

    有他在的话,她能变成更好的人,或者不好,也没关系。

    新历二十四年,扈国公主忤逆圣意,德行有失,圣上褫其封号,发配漠北。同年闰二月,清河郡主受封清河公主,入主东宫。

    须臾之间,大势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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