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夏节是大齐历朝历代较为盛大的一次节日。
每年五月初五,文武百官和百姓都会前往南郊云坛,在帝王王后的住持下,进行祈福仪式,祈祷夏季无灾无难,保佑大齐平安顺遂。
在祭坛之下,倡优表演傩戏,安庆娱神。
褚玉今日要随褚闲一同前去南郊云坛,届时沈萝也要一块去凑凑热闹。
在临近快要出门时刻,她的房门被叩响。
沈萝带着李嬷嬷立在门外。
“阿玉,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你爹已在门外候着了。”
褚玉今日一袭红色交领襦裙,白色内衬打底,梳着十字髻,只在两边的发顶上左右各别了金色的桂花小步摇,带了同色系耳坠。
她听到沈萝的声音从梳妆台前起身,瞧见放在一旁的小匕首,思索再三将它踹进了怀中。
开了房门只是简单跟沈萝行礼便不再跟她说话,倒是在出府的路上,沈萝主动跟她搭话。
“阿玉,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去参加祈夏节。”
褚玉面不改色,迈出小院门,走在青石小路上,现在刚卯时半,天色就已大亮。
“往年都是娘亲的选择,没人拦着。”
她记得当初五月初五的时候,褚闲都会问问她们是否要去祈夏节。
那时沈萝打着她功课繁重,或是约了先生过来教书写画等理由拒绝推辞。
沈萝一门心思扑在想让她成为太子妃的事情上,怎么会放任她出去。
沈萝面色尴尬。
“说的是,说的是,说的是。”
她一连三个说的是,神色惶惶,受挫得望向身边的李嬷嬷,接收到她鼓励的眼神,再次鼓起勇气开口。
“对了阿玉,你要不要我帮你寻一个新的贴身丫鬟照顾?回到望山城后亲近的只有丹鱼一人,难免有思路不到的地方,多个人也贴心些。”
说到此处褚玉彻底沉默,她走在前面,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们,沈萝看不见她的表情,一时间对于这份沉默拿不准主意。
褚玉握紧藏在袖中的手,努力压着她欲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害死清韵的人,沈萝就算不是凶手,可也是帮凶。
但她是她的母亲,虽然她爹未曾开口,但她明白在他心里始终对这个女人有一席之地。
将矛头对准沈家,不来找她的麻烦已是最大的仁慈。
她如何问心无愧一点事都没有的说出这些话?
褚玉想起当夜情形,悲痛交加,清韵的死,对她来说,是此生无法跨过去的坎。
她也不想跨过去。
注定回想起来,她备受折磨。
褚玉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她要带着这份痛苦,承受一辈子。
在此时她是真的想杀了沈萝,下意识掏出怀中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望见远处身穿官服在等她们的褚闲。
褚玉稳住情绪,传出来的声音闷闷地。
“娘亲心中对清韵可曾有愧?午夜梦回时,可有梦到过她?”
沈萝怔住。
褚玉察觉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她,目光比冬日还凉。
沈萝缓缓垂下眼帘。
午夜梦中,她曾梦到清韵浑身是血的站在她跟前,凄厉地叫着,跟她哭诉着。
——夫人,我好疼!
夫人我好疼!夫人为什么不救救我?!
一遍又一遍,让她彻夜难眠。
“自是……有的。”
她说完垂下了头。
褚玉双手藏在宽大的袖中,指尖匕首一改方才的冰凉,逐渐被她焐热,温度一寸一寸蚕食着她的皮肤。
如果刚才沈萝说出没有的话。
她一定会忍不住杀了她。
褚玉转身,将匕首再次收进怀中。
她始终不忍心,让她爹难过。
“再聊什么呢?”
走到府门口,褚闲视线在她们母女身上流连,因为她们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
“没什么,阿爹。”
褚玉率踩着车杌进了马车,沈萝紧跟其后,褚闲在最后坐了上来,管家阳伯坐在车板上,赶着马朝着南郊云坛赶去。
李嬷嬷并未跟来,目送着他们远去。
到南郊云坛已是卯时末,这里百姓官员熙熙攘攘得混在一起,因现在祭奠还未开始,都在跟相熟交好的人东拉西扯说着闲话。
褚玉环视一圈,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能来的都来了,礼部专门划分了区域,一部分是给百官站的,一部分是给百姓的,禁军守卫在周围,凡是进来的百姓都要进行搜身检查。
她并未看见孙有道,而是瞧见了连奉在组织维持着秩序。
想必因为曾大人的案子耽误来不了。
在场的人太子也早早到了,身边围了一群大臣青雀立在不远处,相反同样早到的还有怀王,只是他身边除了红启,属于无人问津的情况。
辰正,随着吴公公的高呼声,官员百姓迅速分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褚玉他们身上并无官职,礼部考虑到官员带家眷前来,他们都有单独分出的位置,褚玉本想寻个靠后的位置,谁知被人群挤到了前列,想回去来不及,因为周围的人都已经跪了下去。
昭文帝携手杨皇后走进云坛,里里外外乌泱泱跪倒一片。
等他们行至祭台中央,喊了平身后,褚玉跟着起身。
所有人皆是盛装出席,可她却发现几日不见,杨皇后似乎憔悴许多。
平日里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何嬷嬷今日也不见了踪影,换了一名新的宫女陪同左右。
“众卿久等,每年五月初五祈夏节,朕与皇后向上天祈祷,愿大齐福与天齐,平安年年!”
礼部尚书端着红布铺着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两炷金线香,微微弯腰高举过头顶,恭敬呈上。
帝后一人取出里面的一炷金线香,分别往左右两侧燃着的香烛上点燃金线香,回到原位上,准备敬香。
礼部尚书手中托盘已放在别处,站在台上。
“拜——愿盛世永昌!”
褚玉跟着旁边的人弯腰行拱手礼。
“再拜——愿山河无恙!”
“又拜——愿物阜民康!”
三揖完毕,帝后依次上前将手中的金线香插进香炉中。
礼部尚书再高呼道:“击鼓!迎神——”
鼓声沉沉响起,伴随着节奏,表演傩戏的倡优个个带着妖魔鬼神面具围绕中央堆放起来的篝火开始舞蹈。
就在祭祀有序进行时,忽然一名倡优脱离了队伍,独自在帝王跟前舞蹈,黄脸妖魔,唯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口子,像是漆黑的洞,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眼睛。
紧接着不光是他,另一名倡优也跳了出来,似乎想要跟他争上一争。
一个黄脸,一个青脸,相继而望。
褚玉她站在前列,跟祭台相隔得不是很远,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像是在斗法的黄青脸二人上。
看出皇后气色不太好,褚玉难免再寻者她望去,瞧见那名站在杨皇后身后的宫女悄悄从袖中掏出匕首,欲要朝着杨皇后后背刺去。
褚玉失声高喊:“皇后小心!”
因她这一嗓子,让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皇后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她身子一歪,像是被人扯开,但还是没能躲掉宫女的袭击。
宫女手中的匕首刺进她的腰间,旁边的禁军拔剑贯穿宫女的胸口。
而那两名黄青脸倡优,一人取出藏在手中旗帜里的长剑朝着褚玉迎面刺来。
一人则是跪地高呼。
“杨竹!你在大齐做皇后心安理得,可曾想过你那嫁进北蛮做王妃的妹妹!”
他说完叩拜在地。
“北蛮新王登基,正等着娘娘您去北蛮!你想姐妹二人团聚!此时不远了!”
杨竹是被昭文帝拉走的,他们二人狼狈倒在地上。
她捂住腰间伤口,面色惨白,鲜血留了一地。
昭文帝扶着她,神色慌乱,“皇后!皇后!”
听到贼人说话,他神色愈发狠戾,“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让他继续说下去么!给朕拿下!”
宫女见状也高声凄厉喊道:“王妃!杨竹她不念及姐妹之情!她忘恩负义!青夏无能送她来陪你!王妃!青夏有愧!”
她说完自己撞死在刀口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百姓瞬间慌了神,一股脑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有人尖叫着,“死人了!死人了!”
全都涌向出口。
连奉命令守在门口的禁军堵住门,不给里面的百姓出去。
褚玉这边连忙掏出怀中匕首堪堪挡下青脸面具的攻击,因为距离挨得近,青脸的面具样式是天狗的样子。
对方力气大得惊人,铆足了劲想要她的命,震得她手臂发麻。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他身后来了一棍子,因为没找准位置,他只是被打得有些发蒙。
手上力道一松,褚玉趁机推开了他,拉开距离。
是褚闲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木棍,气势汹汹。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几次三番想要取我女儿性命!”
天狗似乎被惹怒,调转刀锋朝着褚闲刺去。
褚玉见状忙脱下脚上的一只绣花鞋朝着他后脑砸去。
“孙子!你的目标是我!”
天狗彻底被激怒,转头朝着褚玉杀来,褚玉几乎是连忙转身逃跑。
谁知跑到一半,她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害得她狠狠摔了下去。
定睛才望清是一名男子倒在地上,他的脸已被利器划破,从上往下斜着分成了了两边。
他身子已经被贯穿,正在咕咕往外流着血。
他抓着褚玉的脚,挣扎着,哀求着,“救……救救我……”
他就这样望着褚玉,眼神最终失去了光彩。
天狗很快追上来,眼看他手中的长剑就要落下,他的重心一阵不稳,竟直直朝着她迎面栽下来。
褚玉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手中匕首,温热的鲜血迸出,碰在她的脸上,她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咽.喉,没入她的整把匕首的刀锋。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世间喧嚣着,她耳边响起一阵嗡名声,将她从快要抽离着的意识拉了回来。
人被扒开,她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望见褚闲,身体开始打颤,一阵后怕。
“爹……”
褚闲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阿喜,没事,爹在,阿喜别怕。”
褚玉这才发现,在混乱的百姓中,也隐藏了杀手。
他们化身成为厉鬼,在无处可逃的百姓中大开杀戒。
场面愈发混乱,连奉此时这道门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
那两名挑起事端的人一前一后得撞死在刀锋下。
姜拓不知何时去到了昭文帝身边,有人想要刺杀太子,青雀腰间软剑一出,又快又狠地没进刺客的胸口。
褚闲拉着她走到祭台上。
褚玉望着倒在地上的人,他胸前的伤口一击毙命,连挣扎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还未等她再仔细望清楚,凶手的尸体就被拖走。
而青雀则是背起杨皇后,赶回宫中。
混乱的场面终于被连奉带人制止住,里面的百姓被禁军驱逐聚到一处,刺客则是被拿下。
本是喜乐的日子,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