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

    火的呼声和凌乱的脚步声重叠起伏,炙热的火光映红了太子府的半片天,火势蔓延的速度之快,就连一直驻守在顾渊院中的侍卫们也出动了一半人,前去帮忙救火。

    但顾渊书房前的几名侍卫,仍是屹立不动。

    林钰感到分外头疼。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提着灯,跌跌撞撞地往顾渊书房走去,如瀑的青丝随风飘扬,清冷素净的一张脸上写满了焦急。

    “糕点!”

    “快出来。”

    ......

    这样的动静很快便吸引了侍卫们的注意力,待林钰一靠近,腰间的刀柄纷纷转了一个弯,恭敬又疏离地把人拦住了。

    林钰不动声色地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面色不变:“我的狗刚才受惊跑了,我瞧着是往这边消失的,便过来找找。”

    这寻狗的借口是林钰突然想的。

    前段时间温侍郎托人送来一只毛体雪白的小狗,说是惠安妃的那只异瞳黑猫没了,所以便擅作主张替她寻了一个别的。

    林钰平时在太子府也没旁的事情可做,便将这小东西留在了身边,算是解解闷。没想到今日竟成了她一时的掩护。

    侍卫客客气气道:“卑职们一直都在这儿守着,并未见到太子妃您的爱宠。”

    他与另一人眼神交换,继续道:“您若实在担忧,卑职可替您找找,今夜大火突然,府上慌乱无序,您还是回房歇息得好,以免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总之,左右不让林钰靠近书房。

    正僵持着,忽听瓦片撞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侍卫们脸色骤然一变,几乎是立刻便拔了腰间的佩刀。

    月光落在刀锋上,寒光凛然。

    林钰也是一惊。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抬头往屋顶的方向看了过去。

    毫无异常可寻。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后,侍卫们再看向林钰的眼神已经带了警惕。

    一瞬间,林钰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

    而就在离书房背面不远的抄手游廊处,一抹纤细瘦弱的身影借着粗壮的柱子,几乎将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暗处。

    池鱼垂下手,宽大的袖摆将手里的弹弓遮得严实。

    她许久没有用过这东西了,一时间,指尖和手腕都被石子射出去的力道勒得发麻。

    隔着夜色和书房,池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要么林钰是被林家养得太好了,不懂家宅阴私,不懂人心难防;要么就是......林钰的心思根本不在林家所图谋的一切上。

    心中无意,做事自然无心。

    但无论林钰是哪种,池鱼自己的目的今夜已经达到了。

    她转身离开。

    火势此时已经小了些许,池鱼特地绕过去瞧了两眼。

    火焰赤橙,在这阴冷的冬夜间,炙热又神圣。

    池鱼看了片刻,抬步的瞬间,便随手将弹弓扔进一处已经快熄灭的火焰中。

    虚弱的火苗被砸得摇摇欲坠,但只稍一会儿功夫,火焰倏地窜高,反过来把弹弓吞噬了。

    池鱼背对着慌乱的人群和无尽的红光,脚步轻缓。

    周遭涌入耳中的人声逐渐被瑟瑟寒风吹散,如梦如幻,以至于池鱼恍惚了几瞬,竟又想起了过往种种。

    ——弹弓这东西,是顾渊曾教她的。

    三清山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山脚下到底还是有些烟火气的。那会儿池鱼被顾渊带回三清庙已经好些日子,刚能下床走动的起初,她总嫌寺庙中的生活太过无趣,爱往山下跑。

    只要不受伤,顾渊从不拦她。

    池鱼那会儿还是小孩心性,喜欢扎人堆,凑热闹。她性子温吞,长得也水灵,因此一开始的确交到了许多同年岁的朋友。

    但孩童们的善不是善,恶也不是恶。

    有次池鱼为了安慰一个家里遭难的朋友,忍不住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却不想自此之后,那群小伙伴再看她时,眼中的雀跃变成了嫌憎和恐惧。

    他们骂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胎。

    骂她死小孩。

    说她不吉利,谁沾上谁倒霉......

    这种言语上的排斥很快从一次村中祭祀活动后,演变成肢体的冲突。

    祭祀驱鬼给了孩子们扮家家的灵感,他们抛弃了模仿大人成亲们的乐趣,转而开始学习长辈们举行的祭祀。

    池鱼就是被驱逐的鬼。

    她被“和好”两个字哄骗着去了孩子们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欢天喜地地前去赴约,最后弄得鼻青脸肿的回来。

    而好巧不巧,这次被顾渊撞个正着。

    少年身穿打着补丁的灰青色布袍,手握一卷经书,未竖冠的青丝顺着胸膛垂落至腰间,淡雅至极。

    池鱼浑身狼狈之极,她不敢、也不好意思抬头去看顾渊,只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偷瞄顾渊的反应。

    可惜顾渊站在高处,与池鱼隔了两个台阶,又因背对着落日,余晖万丈,将顾渊的面容彻底笼罩在阴影处。

    池鱼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敏锐地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觉察到不悦。

    顾渊问:“怎么回事?”

    池鱼垂着头:“不小心摔了。”

    她不愿意去欺骗顾渊,但也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所以犹豫再三,她只说了她摔倒的这个事实。

    周遭安静片刻,从头顶处传来一声又轻又淡的叹息。

    顾渊:“小鱼,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池鱼忍不住瘪了瘪嘴,她不想成为顾渊眼中的坏孩子,思及此,她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他们欺负我。”

    顾渊一点一点地耐心询问:“他们是谁?”

    池鱼又不说话了。

    她觉得已经自己很麻烦顾渊了,她不想让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传到顾渊耳中。

    谁知,顾渊的语气陡然变冷,他淡漠道:“该忍的时候才需要忍,不过是一群小杂碎,你在顾忌什么?”

    池鱼咬住下唇,还是不肯吭声。

    顾渊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蹙起眉:“既然不愿意开口,那便连今日的饭也省了。”

    一语落下,顾渊转身就走。

    池鱼彻底慌了,她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忙不迭地扯住了顾渊的衣袖:“哥哥!”

    顾渊微微侧过脸,淡漠的目光落到池鱼脸颊处的青肿时,顿了顿。

    池鱼再也忍不住了。

    那些直白的排斥和欺辱所堆砌的委屈轰然坍塌,她小声抽泣:“哥哥......你教我玩弹弓好不好......”

    顾渊俯下身,用布帕轻轻擦去池鱼从眼眶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可顾渊的动作越温柔,池鱼哭得就越凶。

    一会儿功夫,她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不想总被他们欺负了,他们用弹弓打我,很疼,真的很疼。”

    池鱼哽咽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疼,这不公平!我也要欺负他们!”

    顾渊的指腹轻轻拂过池鱼的面颊,声音温柔:“这才是我养大的小鱼。”

    ......

    池鱼回到桃花坞,迎面便撞见神情焦急的春莺。

    春莺惊道:“姑娘,您跑哪去了?!”

    她一回来,便四处瞧不见池鱼的身影,吓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

    池鱼面上露出几分歉意:“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所以便出去找了找。”

    春莺满腹的牢骚和焦虑尽数转化为触动。池鱼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再多讲什么,于是扶着池鱼进屋休息去了。

    内室中,春莺细致地铺着床褥,池鱼则坐在梳妆台前,用手中的金簪拨弄着烛台上的灯芯,眼神恬静柔和,令人看不出一丝算计和狡诈。

    可偏偏事实并非如此。

    池鱼正在思考这太子妃之后的下场。

    虽然今晚林钰没能进去书房,但池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渊生性多疑,那账薄原本就是林家丢的,林钰三番两次想进书房都未果,他心底自是清明。总之,祸水东引,这账本被人动过的烂摊子,有人替她接着就行了。

    ......

    次日用罢早膳没多久,如兰揣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进了门。林钰只稍一眼,便猜到了那信中所写的内容大致如何。她耐着性子看了两行,果不其然,是父亲林太傅催她找账本的事情。

    林钰神情冷了又冷。

    她重新折好信纸,连同书封一起扔进了炭炉,眨眼间,东西便被火焰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烬沉积在木炭间。

    林钰心中冷嘲。

    昨晚她故意制造了场大火都没能趁乱溜进顾渊的书房,眼下侍卫又加强了值守,她还能撕破脸硬闯不成?

    太子府经此一遭,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池鱼和林钰没再碰面,两人似乎在心中默认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

    这份祥和一直持续到顾渊归京的前一日,从太子府中传出林钰怀有身孕的消息。林皇后得知此消息后,特地派了太医院的人前来诊脉。

    太医说应是有一个月了,算算日子,刚好是太子殿下临走的那几天。

    太医前脚刚走,后脚春莺就火急火燎地回到桃花坞,将这个消息告诉池鱼。

    春莺急得脸色通红:“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池鱼并没有心思去谈及此事。

    她近来尝试将自己平日里喝的药材替换成相对便宜的,但这样一做,药效也大打折扣,她早些时日刚刚好全的风寒眼下似乎又有复发之势。

    可春莺现在止不住地提此事,池鱼听得心烦意乱,却也淡笑道:“即便是有了,也未必能生下来。”

    这话并不只是她糊弄春莺随便说的。

    如今顾渊和林家相互合作又相互忌惮,若是林钰当真诞下皇长孙,林氏一族势必会竭尽全力地拥护流着林家血脉的皇长孙,而非是与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太子女婿。

    所以,这位未出世的皇长孙应是活不了。

    池鱼垂下长睫。

    她想到了承安帝和顾渊。

    在帝王家,虎毒不食子的道理是不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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