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淮礼回来了?
蒋离挑眉,随着左承远一同往门外大厅赶去。
厅内站着几个风尘仆仆的侍卫,还有个身形矫健、手臂上绑着彩带的异邦女人。
“你们二当家的呢?”
左承远扫了一圈,对于辛二当家的怠慢感到不满。
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能放任下人去做。
“二当家被难民伤着了,在嘉峪关那修养,让我们带人早些回来交差。”穿着马甲的下人往前一步,垂头禀报。
蒋离觉着声音有些耳熟,视线一转便对上熟悉的双眸,随后再不动声色地挪开。
既然玉明和轻流都回来了,那曲淮礼应当是回到了自己的府中了。
嘉峪关的事已经解决,现在只需要等祁步楚把江南的杂碎收拾干净便好。
虽说他一个人当然无法撼动江南多年盘踞的世家势力,但只要借助左承远和三皇子的名义就会顺利很多。
何况他还有自己的手段和背景。
“你就是左承远?”张思雁上下打量着他,微卷的长发一把扎在脑后:“说吧,要干什么?赶紧说完,我们军队要回南蛮。”
“这位姑娘是?”左承远打量着她。
“你只要知道我姓张,手下带着一支军队就好。”
配合演戏已经是她的极限,跟又蠢又坏的狐狸交谈简直就是在消耗她为数不多的耐心:“还有,叫我将军。”
左成远面色不渝,但依然配合:“那后面的事就拜托张将军了。”
他将众人遣散,仅留下张思雁同他去书房商讨后事。
蒋离假意离开,出门后特意虽卫茵留置片刻,暗中记清来到相府的大臣。
既是留下找张思雁,那必然是谋反之事。左承远难以信任任何人,他同张将军必然还会有兵权上的冲突。
就是不知道曲淮礼是如何同她讲的了。
趁左承远无暇顾及自己,蒋离在夜半敲响了先前轻流盘下用来“养病”的小院。
来开门的是玉明。
“你先去休息。”蒋离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面上的划痕和青黑的眼底:“这边还有我和卫茵。”
毕竟她在左承远的监视下吃好喝好,只需要防着他突然的刁难和试探。
玉明摇头:“谢谢小姐。”
在他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往常还有更难更累的任务他都做过,仅是来回赶路也许算是最轻松的了。
“阿离来了?”屋内传来人声,慵懒又轻快,向来应当是安然无恙。
蒋离随着声音踏入屋内,先是随意扫了一圈,随即凝眉:“南将军呢?”
按照她的计划,这次前去嘉峪关应该不会折损太多人才是。
“他现在还不方便见你。”曲淮礼起身,接过蒋离脱下的外袍挂在架上,顺手把汤婆子塞进她手中:
“他手下的军队加起来有十多万人,此时分别散布在秦时到京城周边的军营之中,现下要去集合手中的精锐,待时机一到同我们里应外合。”
十多万人并不算多,甚至不能够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但对付眼高于顶的左承远也能应付一二。
加之张将军那边……
“今日相府中的那名女子可是你们的人?”
曲淮礼将热茶递给她:“是,又不是。”
“她叫张思雁,是蒋大人藏在嘉峪关边境的后备军队领袖,只效忠他一人。
原本她是不愿出面,多亏了阿离带来的木剑才愿意配合我们将左承远的人拿下。”
张思雁鲜有人知,“不败女将”张将军却是家喻户晓。
早些年因为屡屡拿下胜战从未败北,最后甚至在南蛮突发进攻之时反败为胜一战成名,因此皇帝特封“不败女将”之称。
“等江南那边的事情平定之后,她会过来再次同我们商讨后续的计划。”
做戏往往要半真半假,表面合作也是。
蒋离点头,曲淮礼的计划同她大差不差:“江南那边你派人去了?”
祁步楚若是有了曲淮礼的帮助,应当能更加如鱼得水。
曲淮礼突然笑了起来:“我只是又添了一把火而已。”
这几日听闻三皇子暗中回了京城,曲淮礼怕他的出现扰乱了蒋离的计划,便让尚游民借江南大乱为由把他引了过去。
若是祁步楚当真有那个实力拉拢或是除去三皇子,对他们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蒋离自是想到了这一点。
“你呢。”曲淮礼目光灼灼,灯下的笑似秋水温眷:“最近如何?可有按时用饭?年前可有添置新衣?”
蒋离抿唇,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房间陷入寂静。
她握紧手中的汤婆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你……此次前往嘉峪关可有受伤?”
曲淮礼眼睛微亮,快速应答:“尚未。”
蒋离实在是难以适应这种奇怪的氛围,于是在他再次开口前率先打断:“左承远应当会在下月月末之前行动。”
曲淮礼手中的折扇轻敲着桌沿:“为何?”
“每年三月末,是多邻国邦交的时期。”蒋离道:“左承远为了同邻国打好关系,放出名声,一定会在邦交之前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之主。”
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地位。
“但在此之前,他动手的时间并不完全确定。”曲淮礼点头,“任何时间他都有可能对陛下下手,甚至是明天。”
蒋离舒眉,声音温和:“莫要忘了,下月中旬皇帝要去野猎。”
虽然现在的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但野猎是先皇传下来的传统活动。
通常会带一些皇宫贵族一道游玩,世家子女亦可在其中的野猎中大放异彩,更好拉拢世家之间的关系。
曲淮礼了然:“你的意思是,左承远会选择让陛下‘死于意外’。”
这样大可不被扣上谋反之名,甚至很有可能假造圣旨,让自己名正言顺地上位。
蒋离点头:
“若是这般,我们确实要早些动手了。”
左承远之处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蒋离本是要借口离开相府,哪想到他先一步给她布置了别的任务。
兵权一事蒋离没有说谎,张思雁手中确实握着一支庞大的精锐,且仅听从木剑行事。
但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江南那边好像最近动荡地厉害,本相念着肖公子聪慧果敢,我此刻又有要事在身,不如替还请肖公子替我我走上一趟。”左承远道。
蒋离心中冷笑。
这是要让她在去江南的途中失去踪迹。
但拒绝是大不可能的,正好她需要找个理由退出人前,不过也不能直接答应,以免让其产生旁的怀疑:
“江南路远,我亦还有旁的事要做,大人不如……”
“你是怕我出尔反尔?”左承远哈哈大笑:“肖公子大可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先前应承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蒋离状似为难。
“江南那边的事大,若是成功解决回来,对肖公子也有一定的好处。”
此言一出,再拒绝容易适得其反,于是她沉默良久后勉强应下。
目的达成,左承远满意点头:“东西我已命人为公子准备好了,不日便可出发,若是快些半月便能归来。”
他还真是急切。
蒋离笑着应下。
翌日,蒋离便乘上了前往江南的马车。
果不其然,几人还未走出秦时就遭遇到了早就潜伏好的杀手。
马车外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蒋离静坐在车内,对于一墙之隔的危机无动于衷。
曲淮礼的人应该快到了。
风影掠过树梢,惨烈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一道人影落在帘上,映出长发被风吹起的光影。
“是曲淮礼的人到了?”蒋离以为外面的是玉明。
“他到没到我不知道,但‘流放’到江南的祁大人可是回来了哦。”
轻快的语调响起,蒋离抬帘的手一顿,面上挂了些无奈:“许大人怎么来了?”
他总给她一种很忙又很悠哉的感觉。
“当然是来接祁大人。他现在怎么说也是已死之人,进京城有些困难,我就被他差遣来干活了。”
他伸手摊在蒋离面前,欲要扶她下来,蒋离轻拍他的手臂,扶着车壁一跃而下。
“祁大人此时在何处?”
许有岑耸了耸肩,往后稍退一步示意她看后方:“隔墙有耳,先去附近的客栈休息一会吧,我只是被使唤着过来解救小姐的。”
蒋离有些无奈地笑着。
待她走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内里外全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一瞬便知今后要做的事情可能都要在这解决了。
“三皇子那边还要劳烦云潇王爷出手。”身穿素色长袍的祁步楚淡声道:“我只能暂时将他禁锢在江南,但也维持不了多久。”
曲淮礼将折扇一展,颔首笑道:“如此最好,待左承远倒台,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只要将所有罪名推到他身上即可。”
“如何,祁大人在江南可有新的发现?”
蒋离踏入大厅,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祁步楚身上。
祁步楚点头:“辛家与李家确实是左承远的羽党,我在这两家的库房中找到大量火药,想来是准备通过江南运送到京城做最后的底牌。”
闻言,蒋离轻哼一声。
“蒋大人一事也有了下落。”
厅中安静片刻,清浅的女声再度响起:“请。”
“大人是自缢而亡,死前将自己的面容毁坏,最后是由当地官府找到的,被列在无名尸体那一片地域。”
蒋离深深吸了口气,虽是不愿承认,但她先前的猜想已然全部成立。
爹爹跑去江南根本不是因为江南发生了什么,而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江南发生了什么。
甚至藏了什么。
既是如此,蒋家费尽心思设下的局更不能在她这倒下。
“能找到尸体,看来江南几乎被你掀了个遍。”
祁步楚:“我已让人将左承远的羽党全部除去,如今跟欧阳家暗中交易情报的全是我的人。”
当相互制衡的东西不在,那另一方只会倒塌地更快。
蒋离:“辛苦。”
“也不全是为了你。”祁步楚整了整衣袍:“我家被打压已久,借此机会,东山再起是最好不过。”
“加之我同辛、李家两家有段恩怨,解决他们也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幼年的祁步楚并不姓祁,是江南薛家的庶子。
当时家族骤变,内部混乱不堪。姨娘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将他送到了辛家寄养。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在辛家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辛家内部就像个巨大的牢笼,它接纳来自各地被抛弃的幼童,放任他们互相算计、互相厮杀,只有最后走出来的几个人才有资格被培养为辛家主家的左膀右臂。
但他从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他厌恶自己的姓氏,也厌恶自己的遭遇。
几次逃跑未遂已让他遍体鳞伤,最后还是在辛谦的帮助下逃离了那个噩梦一般的金屋,成功逃离了江南。
“记得回来救我!”他还记得当时已是少年的辛谦对他说的话。
后来被祁家夫妇捡起收养,他也如愿踏入清和书院学习。
为了不让找来的主家人以祁家夫妇威胁自己,他一步步从清河书院毕业走到了御史之位,成功将主家的绞杀熬成了尊请。
他们想要他重振薛家当年的辉煌。
他接受了。
并借此重新将主家大换血,全部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人。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强力的支柱与后盾。
抑或是一条退路。
——
“张将军那边给了确切的信息。”曲淮礼同蒋离说明最后的计划,“留给左承远和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他确实是想在野猎时动手。”
“动手前他必然会发现端倪,毕竟他在江南已没有了后手,如今仅剩下的只有他在京城准备好的一切。”
还有皇帝手中的禁军。
蒋离从袖中拿出一张简图:“如此,便好好计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