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场暴雨,到天明雨势才淅淅沥沥地逐渐收敛,玻璃窗前爬满的蜿蜒的水痕,悄然模糊了外面的阴霾。
抹着面霜从洗簌间出来,手机里已经收到了徐晏舟的语音回复,俞知夏俯身瞧了眼,迫不及待地将其点开。
“好,我现在有事,晚点到。”关掉蓝牙,屏蔽还在充电的耳机,白色聊天框内的波纹再次泛起涟漪。
隐约的,还能听见对面电视里刘星的声音。
-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反复听了两遍,确认没听错,俞知夏盘腿坐到床上,在是否要直接结束话题的“哦”上犹豫了几秒,最后咬紧后槽牙选择了删掉,试探性地追问道:“什么事啊?”
似乎就守在手机旁,徐晏舟回的很快。
-理发。
话题得以延续,俞知夏激动地挺直腰杆,她眨眨眼,趁胜追击。
-这不科学。
徐晏舟丢了个问号过来。
特别好,有来有往,俞知夏睨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不自知地弯起唇角。
-哪有理发店这么早就开门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来回闪烁,半晌,徐晏舟回她。
-刚问了下老板,春节期间洗剪吹价格翻倍,难得能多赚点,就提前两小时营业了。
很质朴也很实诚的理由,俞知夏抿紧唇,无话可说。
过了会儿,她抬起手摸了摸额前的刘海,有段时间没修了,长得特别快,估计再过几天,就要长到眼前,遮挡视线了。
俞知夏扬扬下巴,脸上的小表情倏地生动起来。
-给个定位呗。
她开门见山,再次叨扰徐晏舟。
-我也想过来把头发剪短点。
理发店的位置离他们别墅区并不远,导航显示步行时间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收到定位消息的瞬间,俞知夏倏地从床上蹦起,风风火火地跑到衣帽间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羽绒外套。
刚冲到楼下,就被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吃早饭的俞知冬喊住:“风风火火的干嘛呢?”
俞知夏脚步顿住,转过身来,实话实说,没牵扯到徐晏舟,只囫囵地扯出年前剪头发是习俗,寓意新年将顺顺利利的话。
刚说完,抬眸便对上了俞知冬意味深长的眼神,俞知夏窘地直抠手指,须臾,又欲盖弥彰地补充解释道:“刘海长了,再这样下去会影响我视力。”
“哦。”片刻的沉默后,俞知冬简短的回应显得特别阴阳怪气。
俞知夏哽了哽。
她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准备顺手摸个水煮蛋就开溜,两兄妹的视线不经意间再次撞上,俞知冬忽然勾起唇角笑起来。
他的阴阳怪气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简单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出门。”
水煮蛋烫地俞知夏缩回了手,她眨眨眼,将疑惑传递给俞知冬,俞知冬还是笑,“我帮你剪。”
俞知夏:“……”
无声胜有声。
“你这是什么眼神?”俞知冬放下筷子。
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将热腾腾的鸡蛋包裹住,俞知夏抿了抿唇,“很明显啊,不信任的目光。”
噎住的变成了俞知冬。
“要有勇敢冒险的心。”
“薛定谔的猫知道吧,别先把结局设想的那么糟糕。”
俞知夏安静了一瞬间,“哥,你越说我心里越没底。”
阿姨在厨房忙碌完,出来见到俞知夏还打了声招呼,旋即叫她赶紧坐下吃早餐。
俞知夏犹豫了几秒。
此间,俞知冬趁机抛出诱饵,“别没底,你的压岁红包我包大点。”
踌躇又延续到了两分钟后。
没有人会不爱压岁钱,俞知夏拉开椅子坐下,也不跟自家哥哥客气,“多大?”
外面的雨停了,呼啸的风却还未止。
管家指挥家里的佣人在大门口挂灯笼贴对联。
俞知冬没接话,他拿起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少顷,俞知夏兜里的手机嗡地响起,接收到她哥颔首示意的目光,她摸出手机看了眼。
两万块的转账。
俞知夏瞪圆了眼睛,紧接着下条消息跟进来。
-这只是前菜。
意思很明朗,等到了晚上还有。
“我是绝对信任哥哥的。”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果断点击接收,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随即将对话框切换到徐晏舟那边。
-我不来了。
-要在家薅我哥羊毛。
徐晏舟弯唇。
-好。
理完发后,徐晏舟又到附近的超市逛了逛,和平时到俞知夏家不同,这回得有点礼数。
路面水盈盈的,周遭偶尔响起的摔炮的声音将过年的气氛衬托得更浓郁了些,除了沿江那带,城里其他地方都禁止燃放烟花,不过,那种小的拿在手上释放璀璨的烟火棒倒是没什么关系。
和扔摔炮玩的小朋友交流了片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徐晏舟拐进星巴克后面的巷子内,在那,找到了这些。
等他来到俞家,已经是快要十点半了。
俞叔叔今天不回来,而岑阿姨下午的航班抵达江城,管家来开的门,一楼客厅,俞知冬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不断调台。
“来啦。”听到动静后还回头看了眼,“哟,这么帅,还特意做了发型。”
“……”本来还想应一声的徐晏舟闻言沉默下来,只走过来俯身将带来的礼物放到茶几上。
俞知冬淡笑,想起半小时前照了镜子后忽然尖叫并扬言要掐死自己的妹妹,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还真不是故意的,但应了那句老话,术业有专攻,看似简单的事情,他也自诩聪明,觉得随便找几个视频学习下就能轻松掌握的技能,结果在实操后出现了问题。
自家妹妹,他是带有滤镜的,不就是下手的时候没掌握好度,稍微剪短了点露出眉毛了嘛,不就是有个微乎其微到可以直接忽略不计的缺口嘛,人好看,整体也就还是好看的啊。
奈何气血攻心的俞知夏听不进去他的安慰,眼刀子咻咻地往他身上飞,最后,大概是明白事已成定局,她妥协了。
看不看得开尚未可知,反正上了楼后到现在还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电视里放着今年的热播剧。
俞知冬睨了眼身旁心不在焉的徐晏舟,“知夏在楼上,不过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你。”
注意力迅速被扯回,徐晏舟愣了两秒,“我和她没闹矛盾。”
“不关你的事。”是意外,但意外造就的结果显得他挺不厚道的,不过也确实蛮好笑,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在喜欢的人面前应该特别注意形象吧,俞知冬伸手抓了把瓜子,睇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给徐晏舟:“是我连累了你。”
“……”
俞知冬没把话说全,打了个哑谜让徐晏舟自己去猜。
热播剧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徐晏舟给俞知夏发了条他到她家的微信,长时间内都没能等到回复,最后索性在俞知冬揶揄的目光下起身上了楼。
窗外黯淡的天光将二楼走廊映衬地格外安静。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把俞知夏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细发夹,发夹就两个,还是她从犄角旮瘩里反复搜刮才找到的,根本不够她用。
没办法挽救的造型让她沮丧地直叹气,早知如此,她就该意志坚定点。
敲门声断掉。
不过片刻,又响起。
这种事情在俞知夏的印象里,就只有她哥俞知冬干得出来,本来就气不顺,这会儿可不就是在她雷区疯狂蹦跶。
俞知夏哪里忍得了,她倏地战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带着要干架的气势跑到房门口将门打开。
“我才跟自己说要原谅你,你……”
她斟酌用词,并没有骂骂咧咧,门打开,四目相对,寂静瞬间蔓延,俞知夏的瞳孔瑟缩了下,眼底有惊慌,徐晏舟愕然了两秒,刚起抬手还来不及推销果盘里的车厘子,眼前的姑娘便咻地下消失,留下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少顷。
房门又偷偷地打开条缝。
似乎是为了确认他有没有走,徐晏舟敛眸,故意将自己的衣角显露在那条缝隙所能窥探到的视野内。
“徐晏舟。”俞知夏的声音低低的,隐约的,还有点惴惴不安的成分在,“你刚刚看到了吗?”
徐晏舟被问的有点懵,他微微侧身,“什么?”
短促的沉默过后。
俞知夏闷闷道:“就,我的头发啊。”
她话音刚落,徐晏舟便立即明白了,方才对视的几秒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今日的不同,知道了问题所在,徐晏舟眼底慢慢溢出笑,“看到了。”
“……”
隔着门板,徐晏舟都能感受到里面的人的生无可恋,他低哂,明知故问,“怎么了?”
俞知夏叹气,“好难看的。”
“不会。”他接话。
俞知夏显然是不信,她没搭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静默间,徐晏舟有些别扭地说:“挺可爱的。”
-我可真好骗。
吃过年夜饭后,俞知夏躲到角落里给好友傅渺渺发微信。
傅渺渺显然也是无事可做,消息回的贼迅速。
-怎么了?
-他说我可爱我就信了。
信息跳出去,光看字就莫名感觉羞耻,俞知夏视线顿了顿,须臾,赶紧点击撤回,可惜,慢了那么几秒。
-看到了。
-来,拍张照让我看看多可爱。
俞知夏无言。
天色渐晚,年味更浓,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岑颖这次回来调了四到五天的假,也算是有充足的时间陪下儿女了,她瞅了眼形单影只的徐晏舟,索性将今晚让给了这群小辈们,自个儿打了通电话约了好久没见的闺蜜来家里搓麻将。
电视调到中央电视台,等着春晚的播出,未必会看,但年年都会如此,就好像是种约定俗成的习惯般。
俞知夏跑到院子里准备玩徐晏舟买来的烟火棒。
俞知冬和徐晏舟站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拆包装的俞知夏身上。
“有打火机吗?”她回头看向他们。
徐晏舟沉默了几秒,刚想说我去买,就被俞知冬截了胡,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俞知夏皱皱眉,咻地冲过来绕着俞知冬嗅来嗅去,“哥,你会抽烟了?”
俞知冬没否认。
“吸烟有害健康。”她绷着脸,看起来很是严肃。
俞知冬看到了妹妹眼底的关心,只是这被狗咬了似的的刘海在遮挡不住她横起的眉毛后,显得她的小表情有点滑稽。
怕伤害到俞知夏的自尊心,俞知冬扭过脸憋住笑,“知道,只是偶尔抽根。”
这个偶尔,他懒得细说。
他不再是小孩,他在慢慢肩负起该担的责任,总归,会有压力难排的时候。
傅渺渺拍了拍俞知夏的头像。
这声振动瞬间让俞知夏想起半小时前她俩还未完全结束的对话,刘海毁了这件事情她在徐晏舟跟前会比在傅渺渺面前在意的多。
她不介意发张她此时此刻的丑照给傅渺渺看,特别是这会儿已经逐渐脱敏以后,经过傅渺渺的提醒,俞知夏折回屋内跑到房间找到了自拍杆。
等再回到院子,俞知冬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将手机绑定再自拍杆上,点燃烟火棒后,滋滋啦啦的声响伴随着耀眼夺目的星河而来,她举着自拍杆到处找角度,最后,在镜头扫到徐晏舟时,停了下来。
月色朦胧。
裹着冬日的寒。
俞知夏抿抿唇,战战兢兢地掩饰自己的小心思,须臾,一鼓作气,摁下自拍杆下的按钮,手机相机设置了延迟,屏幕里出现了倒数的数字,在2变成1的刹那,站在她身后的徐晏舟倏地凑上前。
她惊得睁圆了杏眸,他与她头挨着头,勾唇浅笑。
烟火棒的光挡在他们前面。
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定格在此。
“俞知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徐晏舟亲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炙热的吻慢慢延续着往下,空气间的潮湿在浴室内更加突出。
“不是说快好了吗?”俞知夏攀附着徐晏舟的臂膀,到顶时忍不住在他身上划几下。
失魂般的战栗让她的这声质问被彻底撞碎,两人都有些溃不成军,但又没办法轻易离开彼此。
徐晏舟没办法再给出这种说到做不到的承诺,他闷哼了声,又从她的锁骨吻回到她的唇畔,气息交错,不多时,便又响起了另一道暧昧至极的靡靡之音。
翌日。
俞知夏直接睡到了大中午,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帘的缝隙穿进屋内,她盯着头顶的吊灯,久久回不过神来。
旧时的回忆穿插进入到她的脑海,她以前总感觉徐晏舟不是那种感情外放的人,他的所言所行,经常时进退有度的,但昨晚,他是不同的,他激进、冒失,偶尔还会呢喃着和她说些情话,控诉她骗了他当男朋友却又不承认这事儿。
这事儿吧,俞知夏感觉自己确实理亏但也确实冤枉,事后聊天时她将他的手臂枕在她的脑袋下,仰脸问:“你自己第二天不来找我求证下。”
“太自信了也不好。”她伸手戳戳徐晏舟的脸。
徐晏舟“嗯”了声,声音里透着股餍足后的沙哑,不过这场误会对他俩的影响不是很大,将错就错倒是给彼此的大学生活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地响起。
俞知夏瞬时从那令人脸红耳赤的回忆里抽离,她龇牙咧嘴地翻身捞过手机,看了眼,是徐晏舟的电话。
“起了没?”低沉的嗓音缓缓传到她的耳朵。
俞知夏莫名被酥了下,“刚醒。”
“嗯,猜到了。”听到她的话,徐晏舟笑了下,“赶紧起来吃饭,别饿坏了。”
俞知夏弯了弯唇,嗔怒道:“怪谁?”
“怪我。”他勇敢承认自己的“罪行”。
这番直白的操作,反倒是把俞知夏弄得无话可说了,简单聊了几句后,两人便结束了这通电话,休整片刻,俞知夏抬起手伸了伸懒腰,这一抬,忽然发现手腕上多了串手链,整条链子上都被碎钻点缀着。
很独特,也很漂亮。
她怔了怔。
过了会儿,忍不住拍照问他。
-这是什么?
-热恋期的礼物。
-现在是热恋期?
俞知夏追问。
-嗯。
-那以前呢?
-阴差阳错期。
这回答奇奇怪怪的,俞知夏笑出声来,须臾,她得寸进尺。
-热恋期就只有礼物啊?
-快起来吃饭。
徐晏舟转移了话题,文字里似乎还透露着他的无奈。
俞知夏哼了哼。
不过片刻。
她又收到了他的语音,他话里带着笑,顺了她的意:“也想你了。”
感情不外放的何止是徐晏舟,俞知夏反思了下自己,嗯,她和徐晏舟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好像有在慢慢改变,那她自然也不能落下他太多。
于是这日下午,徐氏集团总部。
前台收到了捧特别特别大束的玫瑰花,收件人是他们徐晏舟徐总。
严特助收到前台电话的同时也收到了俞知夏的微信通知,他看了眼在办公室内的徐晏舟,赶紧下楼。
五分钟后。
严峥敲响了徐晏舟办公室的门。
“进。”
“徐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严特助将脸藏在花束后面,他咳了咳清了下嗓子,随即尽量平静道:“太太给您送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