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北城,热得像是在蒸锅里似的,难耐的燥闷剥夺了城市原本的盎然生机,直到政府安排着下了场人工雨,弥漫在空气里的热元素才得以抑制。
“我走了。”
“好,一路平安。”
“到了给你打电话。”
“嗯。”
离别时刻的拥抱弥足珍贵,航班没有延误,徐晏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检票口,随之消散的还有几分钟前两人黏黏糊糊的对话。
短促的冷热交替让流感来得猝不及防,熟悉的场景浮现在俞知夏的脑海里,她昏昏沉沉的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飞机在气流层颠簸地厉害,机舱内一阵骚动。
画面倏地翻篇,像电影情节里上演的危急时刻般,机长安抚乘客,给予乘客最斩钉截铁的承诺,然后便开启了惊心动魄的紧急迫降。
俞知夏忽然惊醒,头脑空白了几秒,她扭头看向窗外,望了许久的云,人工雨撤下后,阳光争分夺秒地又上了岗。
是梦。
她梦到了送徐晏舟出国留学的那天,前半部分真实的要命,后半部分她明明不在其中,却也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吓得她出了身冷汗。
愣神的刹那,徐晏舟走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烧退了。”
俞知夏迟钝地眨巴眨巴眼,收回落在外面的视线,她看着身着家居服的徐晏舟,有点恍惚,应该是刚醒的原因,梦境里的徐晏舟青涩易羞,梦境外的他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经历过岁月的洗礼,积累的不仅是资本,还有从形象到气质都有了更具象化的转变,他更成熟更稳重也更帅气了。
“看来还没完全好。”徐晏舟垂着眼,她的迷惘尽数落在他的视野内。
俞知夏抱着抱枕,不想再吃药,“好了。”
她理直气壮,没有避开他直白的注视。
徐晏舟怔了下,少顷,挑起眉梢,俯身下来,他忽的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金灿灿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铺陈到室内,驱逐了稍显黯淡的光影。
俞知夏挣扎着躲了下,推搡开徐晏舟,“别被传染了。”
前后矛盾。
徐晏舟闷闷地笑出声来,他不客气地揶揄她,“不是已经好了?”
霞光将俞知夏的小脸衬得通红,她抿着嘴没接话,就倔犟地给徐晏舟甩眼刀子。
徐晏舟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缠绕间,他没再给她逃跑的机会,他亲着她的唇,没有深入,舌尖舔舐描绘着她的唇形,待俞知夏被他引诱的不行时,他还保持着浅尝则止的理智,克制又矜持地松开她起了身。
俞知夏:“……”
她抬起腿就要踹他。
徐晏舟往后躲了躲,看着她笑得不行。
得收回对他的成熟稳重的评价,是她之前烧糊涂了,明明更幼稚了,打又打不着,俞知夏眯了眯眼,气不过,背对着他哼了哼。
“睡觉了。”
“又睡?”
“嗯,刚刚梦到你即将出事,还没梦完,我现在续续。”现实里落了下风她得在梦里把场子找回来。
“……”
沉默过后,徐晏舟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是按到了哪个开关键,俞知夏也笑,她将脸埋进被褥里,笑得抖着肩不能自已。
笑够了,也差点咳得岔过气去。俞知夏忍下盘旋在喉间的滚滚痒意,偷偷转过头去睨了两眼徐晏舟。
四目相对,徐晏舟走过来,他掀开被子躺下,将她圈进他的怀里。
俞知夏静静地枕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她想起很久以前做的那场梦,那个即便他不是徐氏的徐总,她也愿意陪着他从落魄到崛起的梦,荒诞的梦境曾经让她惶恐也让她不屑,她感觉自己吃不了爱情的苦,现在回过头再看,似乎是只要是徐晏舟,不管怎样,她都是想陪着他从此刻到白头的。
理智在叫嚣,可人有的时候吧,就是容易被感性冲昏头脑。
她也是恋爱脑实锤了。
俞知夏抬眸看着徐晏舟,她故意伸手撩拨抚摸他的喉结。
他则哼笑,须臾,又低头吻住了她。
已经脱离综艺回归生活的徐晏舟和俞知夏低调的很。
20号那天,是俞知夏的生日。
傅渺渺提前将礼物快递过来,她请了年假和路时鸣跑黎城去玩了,和俞知夏说起时还感慨了下自己当年应该听妈妈的话的,都是社畜,至少老师有寒暑假啊。
俞知夏沉默地打出两串省略号,好友不在,她请客吃饭的念头便也就歇了下去。
于是,徐晏舟又顺势和她说起过两人世界的事儿。
“能提前告诉我你的安排吗?”俞知夏双手撑腮,双眼亮晶晶地瞅着徐晏舟。
徐晏舟把磨好的豆浆倒到玻璃杯里,玻璃杯推到俞知夏的跟前,他别开眼,含糊其辞,“晚上你就知道了。”
骄阳似火,才九点钟,外面就炙热到连看不见的空气都若隐若现出了浮躁。
俞知夏纳闷:“我傍晚的时候可以去你公司接你的啊。”
今儿个又不是周末。
徐晏舟处理完工作邮件,将笔记本电脑推到旁边。
他蹙了蹙眉,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又不是生产队的驴。”
俞知夏耸了耸肩,她笑眯眯地没搭腔,少顷,俯过身去伸手敲了敲笔记本边上的无线鼠标。
意思不言而喻。
“好,接下来我不会再动它。”徐晏舟举手投降。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俞知夏被徐晏舟的郑重搞得不知所措,就忽然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感觉。
徐晏舟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是我自己的决定。”
“知夏。”
“嗯。”
“我们能这样好好享受独处享受恋爱的时间太少了。”
这观点俞知夏是同意的。
暧昧期的时间线太长,虽然现在她是知道当初是自己先向徐晏舟表的白,但当时那情况,徐晏舟自己当真也就算了,当真完了也不跟她说,导致她胡思乱想了许久。
“这事儿得怪你。”
“你自己不长嘴。”
旧事重提,她萌生出了要和徐晏舟好好掰扯掰扯的冲动。
话到嘴边,又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起那年暑假的乌龙,俞知夏叹了叹气,也不刷手机了,她怨怼地瞅着徐晏舟,自言自语:“害我期待了整整两个月。”
注意到她的眼神,徐晏舟抬眸看向她,他嗯了声,虚心接受批评。
无所事事的时光消磨得很慢,大概是有情饮水饱,白天的时间过得也不是很无聊。
阿姨带薪休假,徐晏舟担起午饭主厨的责任,冰箱里昨天刚添了很多蔬菜鱼肉水果,用不着他们再出门逛趟生鲜超市。
俞知夏回完朋友们的生日祝福,就想溜进厨房帮忙。
徐晏舟想表现,她当然不会阻止,她就是过来洗个菜递个碗。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做个蛋糕。”水声淅淅沥沥。
徐晏舟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俞知夏,他双手环在她腰上,下巴抵在她头顶,“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下午还有时间。”他将她的随口之言列入了计划单内。
俞知夏被他的随心所欲逗笑,她推开他,回眸嗔了他两眼。
眼眸流转,顾盼生辉,徐晏舟微微弯腰,低下头过来亲她。
俞知夏笑着躲他。
徐晏舟挑眉,从她手上拿过青菜,然后忽的就将她往外推。
“出去吧,在这太影响我了。”
“这么容易被影响啊?”俞知夏扒拉在厨房门口,啧啧感慨。
徐晏舟嗯了声。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接下来的事儿,男人认真起来连后脑勺都是帅的。
“所以以后得多这样相处相处。”他顺势把话接下来。
俞知夏怔了怔,惊喜划过眼底,就因为这一句话,她完全沦陷,嘴角疯狂上扬。
“你说真的噢?”
“嗯。”
“等下。”
徐晏舟回首,挑挑眉,静静地望着俞知夏。
就见她拿出手机翻翻找找,最后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手机也怼到他下颌。
“我录音了,你再说一遍。”她不假思索道。
徐晏舟垂着眼,顺着她的要求如了她的愿。
夏日的夜晚来得比较迟,夕阳跳进落地窗内,见到的是餐桌上的狼藉。
很显然,在做蛋糕这件事情上,徐晏舟他没有天赋。
看着他挫败的神情,俞知夏嘎嘎直乐,随后乐极生悲,被记仇的徐晏舟抹了一脸的奶油。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
夜色下的北城脱离了白天的快节奏,人们暂时抛弃了工作上的诸多烦恼,纵情在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
北城新兴起来的地标建筑坐落在沿江江畔,是素有“城市之眼”之称的摩天轮。
营业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到晚上的八点半。
俞知夏没想到徐晏舟会带她来这儿,他俩虽然都谈不上对浪漫过敏,但确实也是不会去刻意营造或者说是追逐这样的相处氛围,她眨了下眼看向徐晏舟。
徐晏舟低眸,眉眼间流淌着温和的笑意。
无声的“对峙”,让俞知夏陷入了脚踩空的错觉,失重感咻地揪住她的心脏,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周围冷冷清清的,网红打卡圣地落得这副局面实属不该。
“包场了。”徐晏舟闷笑了声。
俞知夏诧异地瞪圆了眼。
“怎么?”捕捉到她不可置信的神情,徐晏舟扬眉。
“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她啧啧称奇,跟着他走到售票口。
“确实。”
包场不需要取票,徐晏舟稍稍颔首,随即牵着俞知夏进场,径直往前走去,并没有直接坐上摩天轮,灯光璀璨,映地沿江波光粼粼的,江上游轮鸣笛,奏响了华灯下的繁华。
“来这干嘛?”俞知夏不解地问。
“学着做些以前不会做的事。”
话音刚落。
和隔岸热闹相比稍显逊色的昏暗的角落里,花束做的灯像多米诺骨牌般层层逼近亮起。
紧接着,寂静被打破,细碎的火焰被打出抛起在半空,顷刻间火树银花落,绚烂到像是夜空里的星星突然成群结队地坠落到人间。
窜起的火花熄灭,稍纵即逝的浪漫持续了两到三分钟。
但给予到俞知夏跟前的震撼却久久没有消散,她放纵自己的欢喜,“应该比吹蜡烛许愿靠谱。”
徐晏舟笑了。
“所以刚刚许愿望了吗?”他问,“没许的话就安排他们再表演几次。”
“许了。”他还真是财大气粗,俞知夏斜眼觑他。
徐晏舟只当没看见,“什么愿望?”
“你猜。”
“我不猜。”
“哇,你这个人。”
“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还问。”
“嗯,不耽误我好奇。”
城市之眼转一圈的时间是半个小时。如果是以前,徐晏舟会觉得坐趟这个纯粹是浪费时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在学着生活,学着将繁忙搁浅,学着把自己的每天都分享给俞知夏。
刚结婚那会儿,他差点走了岳父的老路,也就俞知夏她没心没肺,没舍得跟他计较。
摩天轮慢慢往上升,可以俯瞰到北城最热闹的地段。
俞知夏也不怕高,她像树袋熊般扒拉在玻璃窗前。
仲夏夜。
砰砰几声巨响,火树银花再次在夜空中绽放。
沿江的烟花秀基本都是在节假日里才会有,今日的特殊,俞知夏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是徐晏舟安排的了。
她愣了会儿,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身后的徐晏舟。
烟火燃烧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徐晏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轻抬下巴示意她继续看。
怦然的光影消散,紧随而来的是江对岸那栋北城最高商业楼的LED显示屏的倏然亮起。
字符滚动,俞知夏眯了眯眼。
-夏夏,生日快乐。
俞知夏的脸几乎都要红透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祝福看得她是既羞耻又感动。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暂停下来,她转过身抱住徐晏舟的腰。
错过了无人机带来的灯光秀,那是场迟到多年的告白。
徐晏舟伸手将俞知夏从他怀里推开。
他越用力,她就缠他缠的越紧。
最后,徐晏舟只好投降,他重新将俞知夏摁回怀里。
乱撞的心跳将他俩的羞耻感都创开了,他抚上她的脸,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视时两人眼底都溢着笑。
俞知夏喜不自禁,眼眸里盛着万千星河。
“徐晏舟。”这会儿连喊他名字都带有撒娇的语气了。
徐晏舟拨了拨她蹭乱的头发,他嗯了声,低下头吻她。
“生日快乐,俞知夏。”
话音刚落,他停顿了下,几秒后,又道:“还有,我喜欢你,从很早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你。”
俞知夏怔忡地望着徐晏舟,她眼眶酸涩,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这话,高中毕业那会儿就该跟你说的。”
“不止是喜欢,我很爱你。”情话烫嘴,耳根的红晕蔓延到后脖颈。
徐晏舟低眸看着俞知夏说,他眼底的深情映到了她深色的瞳孔里,“俞知夏,你愿意和我共白同头偕老吗?”
光影交错在他们脸上。
俞知夏动容地眨了眨眼睛,“你这是?”
“求婚。”
陡然安静了片刻,俞知夏欲言又止地盯着徐晏舟看,“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样?”
“先上车后补票?”她也不确定这个形容对不对。
徐晏舟噎了下,沉默。
无人机的数种排列组合的形式已经紧跟时事地变幻出了求婚模式,“嫁给我”的字反光在玻璃窗前。
俞知夏揉了揉眼,不确定地再看了下。
心脏像是被攥住了般,她不爱大张旗鼓,但此刻,她喜欢极了他对她的扬铃打鼓。
“徐晏舟。”
“嗯。”
她忍着哽咽,别扭了老半天,“我也爱你,所以我同意了。”
今夜的北城,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