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桉。”
祁昭乐朝偏殿喊了一声,进来一个身着黑衣锦袍的少年,他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看着年岁不过十二,身量较小,脸上稚气未脱。他像是从黑暗中走出的精灵,神秘而灵动,让人不由得心生好奇。若不是腰间的侍卫令牌,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误入了这昭阳殿。
这本不足为奇,顺邺朝禁卫军里面有一些自小培养的,专听皇室命令的暗军侍卫,柳桉便是专门分配给祁昭乐的护卫。他们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剑,忠诚而坚韧,守护着皇室的安宁。
柳桉朝祁昭乐拱手行礼,仿若没有看到她身边的宋知远一样,“公主召属下来有何吩咐。”他的声音清脆而坚定,仿佛一颗坚实的石头,落地有声。
祁昭乐指了指身边的宋知远,说道,“找一身符合宋公子身量的侍卫服装送过来,悄悄的,别惊动了锦华他们。”
“好的。”柳桉领命退下,他的身影如同幽灵,悄然消失在偏殿的角落。只剩下那晃动的门帘证明他曾经来过。
宋知远盯着离去的柳桉,心里面五味杂陈。他看着祁昭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身边竟有着年岁这么小的侍卫。”他的声音有些涩然,仿佛掺杂了些许的酸意。
祁昭乐不愿解释过多,简单答道:“柳桉是前几日送过来的。”
宋知远的语气些许酸涩,“我看你倒是挺中意他。”他的眼神有些受伤,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提起自己的侍卫,祁昭乐来了点兴趣,她昭阳殿里的人,自是优秀无双。她一脸骄傲,并未注意到宋知远的不对劲,自顾自的夸到:“你别看他年纪小,秋统领可说过了,他的武功身法在大内同批暗军侍卫里面可是佼佼者。”
柳桉将衣服送来时,还带了一个灯笼递给祁昭乐。灯笼上的图案如同盛开的花朵,在黑夜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低声说道:“公主若是去凤仪宫,可从西边云烟阁过去,那边侍卫我刚刚已经遣人支走了。”
祁昭乐接过柳桉手里的灯笼,愈发对这个刚送来的侍卫满意。她微微点头,“你办事我自了。然放心。”
宋知远换完衣服后,祁昭乐带着他前往凤仪宫。宋知远一路上虽然心急,却又不敢问出口,他今日贸然前来本就唐突,若是追问起来惹得祁昭乐不快,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祁昭乐和宋知远在凤仪宫主殿旁的连廊处停下,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历史的厚重感压迫着他们的心。
连廊外的月逛透过碧绿的叶子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种静谧的美。她在连廊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宋知远过来。
宋知远坐下,顺着祁昭乐的目光看去,竟是宁文帝居住的太和殿。
“你觉得我母后是位怎样的人?”祁昭乐突然开口问道,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期待。
提到明德皇后沈氏,宋知远微微皱眉,他回忆起自己在宴会上与她的几次交集,说道:“以前宴会有过几面之缘,她人很和善,我第一次去太学,偶然迷路,得她指路;之前有一次父亲深陷囹圄,明德皇后有施救之恩,她是位贵人。”
听到宋知远的回答,祁昭乐嘴角露出微笑,仿佛回忆起往日的温馨。“她经常如此,我也很是仰慕。”她说着,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芒。
“你知道吗,母后从小就聪明过人,深得祖父的宠爱。她嫁给父皇后,便一直位居幕后,默默支持着父皇。即使在顺邺朝最艰难的时期,她也从未退缩,始终与父皇共同承担着责任。”祁昭乐说着,眼中充满了敬仰。
“她待人真诚,无论是对待宫女太监,还是朝臣百姓,她总是和善待人。她的善良和智慧,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祁昭乐继续说道,仿佛看到了母后当年的风华。
“旁人都说父皇待我母后情深义重,恩爱非凡。但是我却从未觉得。”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轻轻说出,仿佛带着一丝疑惑,又似乎有一种深深的感慨。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如世人所传那般。”祁昭乐轻轻地说,仿佛在为自己的母后辩护。在她心中,母后是一个完美的女子,但是她眼角的皱纹,却隐藏着无数的辛酸。她的人生,充满了无尽的悲欢离合。
然后,她开始给宋知远讲起了昔年的旧事。那些关于明德皇后的故事,在她的口中缓缓流淌,如同历史的长河,深沉而又富有情感。
明德皇后本名沈清禾,她的父亲是金陵沈家家主、江南鹿鸣书院的院长。沈清禾自小在江南水乡的滋养下长大,才名远播,为人所称道。她喜爱山水湖光,少时经常离家游玩。沈家素来崇尚自在随性,也从未拘束她的天性。
这样一个女子,在京城游历时结识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宁文帝祁容,二人结伴游历许久,宁文帝向其表明身份与爱意,两人私下约定终身。
正逢太子选妃,祁容进宫找平治帝表明要纳金陵沈氏女为太子妃,平治帝也想加强朝廷与江南一带的关系,便应允下来。但宁文帝并未让皇帝拟旨昭告,他亲自前往金陵求娶,并许诺无论如何都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家主并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家,他知道皇宫的生活并不适合沈清禾。但沈清禾却执意要嫁,她坚定地认为自己能适应皇宫的生活。出嫁那日,沈家兄长一路送亲至长安城,红妆十里,陪嫁五十担,惹人艳羡。
起初,祁容确实如他所言一般,直至继位,宫中仅沈清禾一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事务繁忙,各个派系错综复杂,皇嗣中仅有祁昭乐一人。为平衡世家关系,他终究是同意了朝臣纳妃的建议。
此事传到凤仪宫时,沈清禾正陪着祁昭乐练字,手中的笔不小心漏了一滴墨水在纸上。她神色动容,惋惜的说道:“倒是可惜了一副好字。”
宁文帝下朝之后便找了沈清禾,给她讲了自己的难处,朝臣的党戈笔伐,太后的不断施压,他在其中的不得已。沈清禾看着宁文帝笑了笑,说自己一切都懂,她理解陛下的难处。
皇宫逐渐热闹了起来。宁文帝纳了几个京城大族家的女儿进宫,封为昭仪。她们容貌娇艳,才华横溢,各具韵味。然而,祁昭乐却觉得在这如梦如幻的后宫中,沈清禾的身影愈发孤独而落寞。
边疆战事不断,各郡天灾横行,宁文帝将一腔精力投注在朝堂中,基本不踏足后宫,只是偶尔来一下凤仪宫。那里的沈清禾,温婉动人,曾是他心中的明月光。
时光荏苒,曾经的浪漫已被琐碎的现实消磨得所剩无几。
沈清禾的兄长风尘仆仆地从金陵赶来,带着愤怒和失望,指责宁文帝失约在前,他来带沈清禾回金陵。沈清禾矛盾不已,一边是对兄长的感激和愧疚,一边是对长安城的眷恋和不舍。最终,她拒绝了兄长,选择了留下,选择了长安城。
皇宫中的女人们争奇斗艳,各自寻找着宁文帝的宠爱。鄂昭仪凭借美貌和才艺脱颖而出,成为宁文帝的新宠。
沈清禾望着皇宫中的佳人面孔,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这长安城的意义何在。她日渐消瘦,身体也越来越差,总是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太和殿彻夜不熄的灯火和宫中的嫔妃似幻影般萦绕在她眼前。
她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和痛苦,曾经的明月光,如今变得模糊不清。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开始后悔留在长安城。但看着宁文帝忙碌的背影,她又觉得不忍心离开。
这就是沈清禾的困境,她是爱宁文帝的,但她也渴望被爱,渴望被重视。她在矛盾中挣扎,又在挣扎中坚持。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但她又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甚至于面对自己的女儿祁昭乐的关心,沈清禾都打不起精神。每次宁文帝来凤仪宫,她都找各种理由避开不见。她承认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的枕边人。
一场风寒侵袭了沈清禾的身体,她顽强地抗争着,却终究未能抗过去。在一个冬日寒夜里,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也将自己永远的困在了这长安城里。
得知沈清禾的死讯,宁文帝悲痛万分,罢朝七日,日日待在凤仪宫,还请道士摆阵招魂,只为见昔日妻子一面。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失去的挚爱已无法挽回。
明德皇后丧期未过,朝中便有官员上奏另立新后。宁文帝震怒不已,将其罢免官职,押入邢狱,禁止朝中之人再提立后之事。他态度坚决地表明,他的皇后从始至终只能是沈清禾一人。
历来温和如玉的皇帝此次一连罢免了七八位官员,其中还下狱了三位两朝老臣。如此手段,让百官寒噤。帝王之怒,他们终究无法承受。凤仪宫成了皇宫禁地,明德皇后成了宁文帝心里面最大的伤痛。
沈清禾离世的时候,祁昭乐就在旁边。她看着自己的母亲从以前的风光无限,自在肆意,到如今的形神消瘦。那曾经熠熠生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黯淡的影子,仿佛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在其中浓缩成一颗颗泪珠,悄然滑落。祁昭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情的手紧紧握住,疼痛让她无法呼吸。
悲伤过后,祁昭乐心中的恐惧逐渐涌上心头。她害怕自己也会走到这一天,害怕看到自己从风华正茂到形容枯槁。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在心中默默发誓,不愿走上母亲同样的道路,也不想让自己落的如此结局。这个信念像是一颗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逐渐长成一颗坚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