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通身隐士高人的气派,单单立在那里,望之便心生信服。
他的卜辞佶屈聱牙,贺家人听得双眼空茫,幸得贺家老爷子自小受的传统教育,将那篇卜辞抄录下来,反复咀嚼了数遍,才勉强弄懂个大概。
贺璋原是不信的,太过玄虚。
什么他们贺家气运将尽全是因为他贺璋得罪了扈樱。扈樱算个什么东西?放古代不过是个人人尽可玩弄的戏子,也就是现在没了这风气,抬高了她的地位。
可大师占卜时露的那一手,又由不得人不信。
大师垂着眼,表情无波无澜,仿佛谈论天气:“行事宜早不宜迟,迟则回天乏力。”
贺老爷子是贺家的定海神针,立刻一锤定音,告诫众小辈务必依大师所卜行事,或与扈樱缓和关系,或一击毙命。
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仙风道骨的大师听后不仅没有阻止,甚至递出了一封信封。声音依然平静地如同一汪死水:“关键时刻,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原来这些高人们的无悲无喜竟是漠然无情。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贺璋头一次感到了心悸,他虽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也从来没有沾过人命。他应下老爷子会与扈樱缓解关系,毕竟是一条人命。
他特意设计了今日在松景阁的偶遇,激将了赵昊轩同来。哪里知道他的一片好意竟被糟蹋,在众人面前被她摔在地上无情地蹂躏踩踏。
他气得胸口闷的疼,连拨电话的手都在抖,连按了几次才打出去。
*
郑霖霖不过是只言片语,扈樱当然拼不出完整脉络。但她艺高人胆大,自有依仗,倒也不惧,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得道者有闲心掺和俗世凡务,多的是沽名钓誉的半瓶水晃荡。
她推开了松景阁大门,步入夜色。
从沿江大道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达扈樱所住小区。
沿江大道是一条景观道,路一侧是开阔草坪,间或点缀小品景观,站在路边就可眺望松江,另一侧是成荫绿树,花草锦盛,风景也十分怡人。
每日晚饭后,在此消食散步的人络绎不绝,直至九点后才慢慢减少。但哪怕已近深夜,偶尔也有人来此,遛狗、夜跑,更多是深夜林下耳鬓厮磨的情侣。
扈樱有时也会来此散步,时间不定,时早时晚,可算见多识广,目不转睛地路过一丛又一丛的树林,一面把玩着围巾上的绒毛球,一面瞧着远处烧烤摊跟敖仲打电话:“我马上回来啦,给你带好吃的。”
沿江大道路边有一处可以跳广场舞的小广场,每到晚上九点左右有人来此摆摊卖烧烤,直到凌晨两点收摊。
扈樱光顾过,还有点印象,店老板是个胖胖的光头,锃光瓦亮的,老板娘却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扎了一把极粗的辫子。
他们的烧烤味美量足,价格也便宜,摆开的几张小桌经常坐得满满当当。今天也不例外,坐满了人,老板娘正穿行其间,上菜上酒上饮料,忙得脚不沾地,连额角都渗出了汗水,沾湿了碎发,紧贴在脸颊上。
扈樱站到摊前,喊一声“老板”。
光头老板正忙着烤串,满头晶亮的汗珠在灯光和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反应慢了半拍似的,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她。
又等了片刻,光头老板才像刚想起来一样,递来了一个盘子,粗声道:“要吃什么,自己拿。”
扈樱接过盘子,拿了满满一盘,递还给老板。
这几张小桌旁的食客似乎都是认识的,夹着烟、喝着酒,吵吵闹闹地说着荤素不忌的话,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
扈樱不想闻烟味,往相反方向站了站,拿出手机给敖仲发张烧烤摊的照片。
樱可可:有特别想吃的吗?
消息一发出去,她又拍了一张沿江大道的夜景,开心地发了个朋友圈:漫步深夜。
朋友圈刚发完,敖仲的消息也进来了。
敖小敖:鸡翅。
扈樱握着手机情不自禁地笑了,烤鸡翅是她自己的最爱。正要回消息时,煞风景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殷柳的。
扈樱顿时有点儿心虚,任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接:“柳柳。”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是不是买烧烤了?”
扈樱瞥一眼另一侧闹哄哄的食客,忙又走远了几步,连声否认。
哪知天不遂人愿,那群人正好吃完,笑闹着起身往这边走来,有大声道别的,有嚷着下次聚的,甚至有高声赞老板手艺好的。声音大得捂都捂不住,手机那头的殷柳听得分明:“你现在在沿江大道那里的烧烤摊吧?”
人群乱糟糟地走过来,离得更近了,浓烈的烟酒臭味袭来。扈樱往旁站了站,脚后跟碰到了绿化带侧石。
她屏住了呼吸,莫名烦躁起来,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几句,随口扯了借口:“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迅速按下挂机键,将殷柳连绵不绝的叮嘱隔绝。她又瞧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人群,个个都五大三粗。她站上了侧石,低头打开敖小敖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一个醉醺醺的寸头突然凑过来,流气十足地吹了声口哨,问:“美女是在跟哪个相好的聊骚呢?”他眼睛尖,自顾大声念道:“真倒霉,遇到一群醉鬼,臭死了……”
声音越念越厉,最后,抬手去夺手机,恶狠狠地瞪向扈樱:“你个婊子TMD骂谁呢?”
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扈樱反应迅速,劈手去打那只肥腻的手。她心里有气,用了点儿巧劲,本以为是轻松的事,哪知打在那人手腕上竟没有动摇半分。
再不敢轻敌,她用上了气力,从那人手中抢回手机后立刻向后退了一大步,迅速观察四周。
烧烤摊夫妻俩一见这变故,丢下了烤串摊,踉踉跄跄地逃开。
足足跑出去几百米后,光头老板才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恰好对上扈樱远望的视线,他似受了惊一般突然怪叫一声,连连摆手:“跟我没关系,我不是,我没有……”
落在最后的一个壮汉抄起酒瓶磕在烧烤架上,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光头老板就像被掐住了喉咙般,只“呃呃”几声,手胡乱地挥来挥去。已经跑出去几步的老板娘才反应过来,回头扯住他的手。两人又互相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远处逃。
十来个壮汉哄然大笑,继续闹哄哄地向前。乍一看随意散漫,但是仔细观察,却极有章法,三两人一组散开,前后左右,封住了扈樱的路。
扈樱慢条斯理地收好手机,淡淡一笑:“你们一起?”
声音不大,却寒意刺骨。
众人逼近的脚步齐刷刷一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相互看了眼。
扈樱慢慢地扫视众人。
怎么看都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放在往常,她一点儿都不惧。但今夜,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酒劲上头,她觉得有些晕。
她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不敢与敖仲、二哥相比,但在普通凡人中也算是量深,况且她在外喝酒一向自制,并不会让自己陷入醉酒地步。
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
但今夜除了贺璋外一切都很正常,从贺璋经手的食物饮料,她并没有碰过。
扈樱猜不出原因,也没有时间猜,决定速战速决。顾不上这一丝直觉性的不安,她退进绿化带,一大丛茂盛的夹竹桃掩在她身后,暂时阻挡了身后来敌的视线。
离得最近的寸头率先回神,色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扈樱,目光最终流连在她胸前。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铁签,不慌不忙地剔着发黄的牙,嘿嘿笑着:“这么个全身上下就几两肉的女的,我还不是一根指头就能戳死。”
铁签陡然向前一戳,冷哼:“识相的话,老子就让你舒服点。不然,嘿嘿……”
扈樱不搭言,只趁其轻敌失察,解开围巾猛地向前一甩,围巾前的绒毛球如同一颗坚硬无比的石块砸向寸头。
寸头只觉眼前一黑,满脑袋嗡的一声响,闷声不吭地仰倒在地。
眼睁睁地看着寸头倒地后,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齐刷刷地看向寸头,只见寸头满口血红,血流如注。
十来个人都是齐齐一惊,脚步同时一滞。
压后阵的领头人高声道:“大家一起上!”
这声音仿佛是号角,数人呼喝着缩紧包围圈,向扈樱扑过去。
一时间呼喝声、呼痛声缠绵不绝,唯无半声女子声音,站在外围没有挤进去的人只见明暗阴影间人头攒动,纷乱不堪,一时心急如焚。
扈樱也有些着急,陷入两难境地。
她虽有术法,却不敢放开手脚,怕混乱中没个轻重伤了人命,反倒给自己引来大祸。她只能收着劲,点到为止。
这群人却手脚利落,出手狠辣。幸而这群人单打独斗虽是老手,配合上却生疏,偏偏又个个想抢头功,反而成了相互掣肘。
也因此给了扈樱喘息之机,尚有余力。
但渐渐的,扈樱察觉出不对劲来,头越来越晕沉,甚至经脉中的法力也有滞涩之感。
心顿时咯噔一下。
这不是醉酒后的症状!
必须想办法脱身!
长长的围巾被灌注了法力,犹如流星锤一般被舞得密不透风。两端的毛绒球更如带刺铁球,打到人身上即扎又疼。一旦挨上,便是一处血糊糊的伤。
围攻的人不免小心翼翼,一旦有了顾忌,应对便失据,失误也跟着多起来。
扈樱觑准时机,趁着身前两人因配合失误留出一段空档时,反手一挥,两颗毛绒球砸在两人胸口。
那两人顿觉犹如被千金重的石头砸中一般,心口一阵闷疼,喉咙口更是翻涌不止,喷出一口血。
扈樱正要趁两人无法还手时从中窜出去,哪知道刚好迎面两口血。
她本爱洁,下意识地一个停顿,低头举手挡在面前。
这便是一个大破绽,身侧探出一只手趁机抓住了扈樱的肩膀,往回拖拽。
她回过神,想挣脱开。可这人手劲极大,不仅丝毫不松,甚至又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扣住她肘关节。千钧一发之际,她反手抓住毛绒球往肩上一按一拉。灌注了法力的毛绒球上每一根绒毛都变成一根刺,在那人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糊糊的伤口。
哪知那人竟极能忍痛,连哼都未哼一声,径直牢牢扣住扈樱手臂。
一旁有人一声大喊,顿时又赶上来几人,七手八脚地反扣住扈樱双手,又掏出早已备好的绳死死绑住她。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扈樱顿时顾此失彼,忙乱间又被一个黑漆漆的大布袋子兜头套住,便更是艰难,无从反抗。
寸头此时也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他恼恨被扈樱一击倒地失了面子,不顾还晕沉的脑袋,摇晃着赶过来抽冷子从后面踢了脚。
扈樱被踢中膝窝,不由向前一软,连带着押住她的人也跟着微微向前。她急中生智,默念术法催动颈边红绳。
体内的法力已经不正常地接近枯竭,但幸好这红绳是她的保命法宝。扈樱拼劲全力调动出仅剩的微弱法力点燃了罩住头的布袋。
起先一点不起眼的火迅速燃成一簇明亮的火焰。
众人虽惊讶于火势突然,但反应都很迅速。他们素来大胆,哪里还怕这一点小火星,举手就去拍打火焰灭火。
但,朱雀尾羽编成的红绳,可燃万物,触之即着。毫无意外的燃着了扑火人,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迅速成了燎原之势,扈樱周围一圈的人没有一个幸免,纷纷惊慌失措,再顾不上扈樱,个个忙着灭自身的火,岂料却越灭越盛,愈发恐惧起来。
罩住头的布袋子被烧成了灰烬。
扈樱这才看清形势,也不由大吃一惊。她前世,因为错手伤了无辜性命,引来劫难身死道消。这群人,虽并非无辜,目前却也罪不至死。
扈樱试图帮忙灭火,朱雀真火普通手段无法扑灭,唯有术法。可,此时体内法力早已一空,竟完全无法施出半点术法。
而火借着风势已经越燃越猛,脚下草坪、身后树木均被点燃,那些站的稍远没有帮忙灭火的人也没有逃开,不仅被夹竹桃烟熏得直晕乎,也被从脚蔓延而上的火焰吓得又蹦又叫。这愈发连累了附近所有事物,蔓成一片火海。
站在火焰之中的扈樱也焦急万分,一遍又一遍地催逼丹田,可丹田内空空如也。往常那颗从不停歇旋转的天狐内丹此刻竟只孤零零地悬着不动,往常暖洋洋的丹田也变得冷冰冰,经脉内空空荡荡。
好在她素有急智,忙拿出手机寻求外援,定睛一瞧,不由傻眼,不知何时,手机已无信号。
这一世,难道又要引来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