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柳说扈樱不怎么注意避嫌,扈樱立刻从谏如流。
这日去Loong,她让敖仲提前一个路口放自己下车,再搭殷柳的车前往。路上,她也特意关照敖仲与自己错开进会议室,尽量显得不熟。
与扈樱对接的一众人员果然没有发现端倪,还热情地给扈樱一方介绍敖仲身份:“这是我们公司的敖董。”
殷柳没准备,脸木了木,差点儿没绷住表情。扈樱职业素养极高,当即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敖仲握手打招呼。
敖董很平易近人地表示只旁观,不影响双方讨论。
奈何这几日公司流言纷纷,都说这位很久不露面的敖董手段极厉害,不仅众多大佬都看他脸色行事,连最严厉的常总都对他退让三分。
一场交接会议直接开到了中午休息时才结束,方案讨论得很细致。
扈樱心情不错,一直笑意盈盈,认真倾听、讨论,偶尔提出不同见解,看上去很是轻松。
但Loong的众人却不一样。
他们本就因为传言战战兢兢,时不时地偷觑默不作声的敖董是什么神色。每当扈樱提出询问或不同见解时,敖董那迫人视线随之跟来,他们更是全身冷汗涔涔,打点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应对。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敖仲起身欲走时,Loong众人累得恨不得瘫坐在椅子上。
哪知敖仲站起身,却没走,反而邀道:“已经十二点多了,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Loong众人立刻又紧绷起背坐直身体,齐刷刷地看向扈樱。
一丝犹豫都没有,扈樱立刻笑着应了:“好呀,一直听说你们Loong的伙食不错,今日总算能见识到了。”
这顿便餐安排在Loong员工餐厅的包厢内。
众人吃得绞尽脑汁,不能冷场,只能继续谈工作,方案被精益求精。
敖仲一如既往地话不多,偶尔赞一句某个菜味道不错,食不知味的众人一顿符合,各自搜肠刮肚地夸赞一句,附近的人象征性地夹一筷。
殷柳感觉看饱了,只能低头不停地吃,于是真的吃撑了,放下筷子等着散场。
散场没等来,等来了敖仲因一个电话暂时离席。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放松机会,席间气氛松快起来,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潘念锦来了。
潘念锦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进来的,包厢的门被她重重地砸在墙上。
扈樱正低头吃敖仲刚赞过的黑椒牛柳,听见门“哐当”一声响后才抬头,恍惚片刻后,才让自己从品尝美食的状态抽离出来,灿烂地一笑。
这时,潘念锦后面才挤进两个慌张的男人,一边一个拉扯着潘念锦,一面连声道歉:“打扰了,打扰了。”
潘念锦挣扎了一下,两个男人都没能拖动她。
包厢内的众人被这番变故惊得怔了片刻。
公司最近暗流涌动,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一些,高层权力斗争中,潘念锦差不多是出局了。
包厢内的人,有中层,更有普通员工,离高层的权力斗争尚远,正是明哲保身的紧要关头,完全不想掺和进来。
但事情毕竟没有宣布,没有成埃落定,潘总余威犹在,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众人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含含糊糊地打声招呼。
潘念锦用力一甩手臂就挣脱了那两男人的束缚,径直闯到了扈樱面前,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显然是恨极了扈樱。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视线在两方来回逡巡。
殷柳早在潘念锦冲过来时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挡在扈樱面前。
扈樱缓缓站起,慢慢推开殷柳,对慢了一步跟来的两男人轻笑道:“真是好大的气力!”
话当然是意有所指。
潘念锦已经被封了法力,看管她的这两男人当然也不是普通人,是水族。这种拉扯纠缠本就不该发生。
见小把戏瞒不住,两水族倒也光棍,干干脆脆地放弃演戏,停了动作,其中一个向前一步,肃着脸道:“这么多年,潘总兢兢业业地工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让我们这些下属寒心。”
扈樱反问:“她的罪,你们不知?功是功,过是过,往日的功抵今日的过,你们将规矩律法置于何地?”
这位水族显然不是个机变的,咬牙半晌才勉强道:“但是,潘总与我水……我们公司贡献很大。”
扈樱只冷笑一声,直直地望去,直将这名水族望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才冷下脸淡淡道:“昔日汪精卫亦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热血,能抵他后来奴颜婢膝的卖国罪吗?”
“你,你……”两名水族梗着脖子想了半天,想得面红耳赤也没想出反驳之词,最后才勉强道,“不至于,不至于这样。”
眼见落了下风,潘念锦突然吼道:“我不服!你现在好好地在这里,我罪不至此。”
正是吃饭高峰,许多人都见到潘念锦一行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此时都慢慢地围过来,堵在在包厢门口探头探脑。
有个声音就在这群人中突然喊道:“对!我们也不服!当初公司在低谷时,是潘总领着一帮人鼎力相助,常总才能转危为安。潘总不该走!”
人群中跟着响起一阵散落的附和声。
“是吗?”扈樱又笑了,目光犀利地望向人群,“你们不服,何不都站出来?遮遮掩掩地躲在人群里非君子所为!”
围观的人群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心思活络者,默默挪开几步,尽量离开刚刚出声的人;有心思浮动者,四下张望;亦有心智强硬者,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稀稀拉拉的几人。
扈樱笑道:“鹤立鸡群呀。”
成语虽是褒义,言语却嘲讽意味十足。
潘念锦随之心念一动,跟着回头看了眼,人数比预计中的少,心中惘然,更觉羞愤。
这时,有个人怯怯地举起手来,弱弱道:“可是,可是,这事完全与扈小姐不相干,你们怎么能围着扈小姐不放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努力挤过来,急得满头大汗地挡到扈樱面前——正是池淙。他开口就已露怯,像是个鼓足勇气才上台表演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跟扈小姐完全无关啊,你们不能这样啊。”
“怎么与她无关?!”潘念锦猛地转回来指着扈樱,目眦欲裂地怒吼,“就是她,是她狐媚惑主,勾引了殿……敖先生,是她进谗言,才害得我被判重罚。没有她,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她!”
“念锦姐姐!”一个声音陡然打断了潘念锦的话。
众人回头望去,发现是常宁得知消息,满脸惶急疾步而来。她身后大步而来的是看不出喜怒的敖仲。
围观人群顿时心虚似的低下头,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敖仲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几个愤愤不平者身上,道:“都下去。”
众人潮水般迅速退开,只留下几个人像是被定住了般站立不动,突兀异常。
池淙来回看了几次,几度张口,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朝扈樱憨厚地露齿一笑,跟着人群退走。
殷柳提着的一口气此时才松开,拉着扈樱想要坐下来。
扈樱敛去一身气势,笑着坐下,姿态闲适地看戏。
潘念锦面露喜色,快跑两步迎向常宁,拉住她的手,高兴地连声问:“常宁,你终于回来了,我去找了你几次,他们都说你出差去了。你是不是为了我的事才赶回来的?你快帮帮我,我……”
常宁反握住她的手,面露不忍地劝道:“念锦姐姐,你去吧,我……”
她不忍与那双充满希冀祈求的眼对视,低头去看握住的那双手:“我以后会去看你的。”
潘念锦猛地抽出手,尖叫一声:“不!连你也不帮我了吗?为什么?”
她状若疯癫地大喊:“就因为扈樱她家世好,长得好?所以敖仲喜欢她,连你也偏心她?”
众人尚未走远,听见这信息量巨大的大喊,心里顿时燃起熊熊八卦之火,纷纷回头去看,这一看,心里更是大叫一声“不亏!”
敖仲径直越过潘念锦,走到扈樱身边。
扈樱此时喝尽了杯中水,似是尤不解渴,正四下张望。
中午是工作餐,没有酒,敖仲买了两杯奶茶,一杯递给殷柳,一杯打开后递给扈樱。他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寒意森森,眼神温柔宠溺。扈樱笑盈盈地去接,视线交缠的瞬间仿佛能溢出蜜来。
敖仲回头再看,无关人员已经走得干净,被他留在原地的这些员工俱是水族,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很好!你们既然如此拥戴一条犯了错的蟠,便都跟她一起去吧。”
四海之主威压尽释之下,这些水族身不由己地抖起来,均颤声道:“再不敢了,属下自去刑司领罚。”
一败涂地!
潘念锦呆呆地看着扈樱,跌坐在地,任凭常宁如何拉扯都软得站不起来。
扈樱和殷柳是唯二不受影响的,正穿了大衣打算回去。
扈樱今日穿了件皮粉色新中式长款大衣,一条雪白的狐毛围脖毛绒绒地将脖颈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整个人被衬得愈发雪肤红润,温婉可人,像是从江南古画中走下来的一般。
分外触目!
潘念锦只觉眼睛酸涩得想流泪。
扈樱已经在整理头发了。
珍珠手链随着动作在雪白的腕间轻轻晃动。鬓边的碎发被抿到耳后,珍珠耳环像丁香一样淡雅美丽。乌黑油亮的麻花辫从围脖中抽出绕过左肩垂在胸前,辫子并不算精致,些许碎发毛绒绒地露出来了,辫稍上缀着的那颗足有拇指大的莹润珍珠便因此更显出一种慵懒闲适的美。
潘念锦认识那些珍珠,颗颗饱满丰盈,色泽温润,那不是凡物,是东海蚌妖族五百年才进贡一次的珍珠。
珍珠玓瓅的光芒眩得她眼涩痛难忍。她倔强地闭了闭眼,脑中却仍然不停地闪过各种不愿正视的画面:蚌族珍珠、外卖奶茶、敖仲冷峻深沉的眼神和扈樱那从始至终的从容淡定……最后定在留在此处的水族们。
一网打尽!
他们竟是有备而来!
泪终于从闭了又闭的眼中滑落,潘念锦突然笑起来,笑声癫狂:“你……你们,真是好算计!”
自与扈樱深谈过后,常宁花了很长时间重新审视自己与潘念锦的关系,不得不承认扈樱的确一针见血。为此,她也生气不平,但念着曾经的救命之恩,终是不能下定决心彻底一刀两断,只想着当普通朋友,以后的相交需要处处留心。
但看见潘念锦如今这番变故,看见她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一千多年倾心相交的感性顿时占了上风,常宁一把抱住她,满是怜悯:“念锦姐姐,念锦姐姐,你别说了。”
潘念锦在常宁的怀里哭笑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木然顺从地随着常宁起身。
常宁一心想带着潘念锦立刻离开,对敖仲道:“伯伯,我先带她回去冷静一下。”
潘念锦猛地大笑起来,笑声桀桀:“冷静?不,我现在很冷静!”
她盯着扈樱,阴恻恻地笑:“他比你强,却偏偏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压力,他这样利用你,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敖仲指尖一动。
常宁眼尖,急忙紧紧抱住潘念锦,挡住她全身要害,连声央求:“伯伯,她已被封了法力,受不了您的惩戒了,您这样会要了她命的。”
潘念锦却已痴狂般继续大笑:“你家世好又怎么样?他利用起你来同样能不顾你安危,你也不过是跟我一样的可怜蛋而已。哈哈哈,可怜!可怜!”
敖仲已怒极,不为所动,指未收,只略停,计算如何避开常宁。
常宁努力劝道:“伯伯,罪行已定,您却突行私刑,置刑司于何地?”
敖仲却冷声道:“让开。”
常宁更不愿让开了,满脸哀求地望着敖仲,一时僵持。
扈樱突然上前挽住敖仲的臂,向潘念锦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知道,不愿意呢?这点压力有何可惧?他愿护我,替我挡风遮雨,我自也可以为他做我力所能及之事。我自有我的羽翼,我们是平等的。”
“人贵有自知而不偏激,立心行正道方能长远。”扈樱叹道,“潘念锦,你错了。”
扈樱的修为远不及在场所有的修行者,但昂首而立自有气度。正如宝石再如何璀璨夺目也掩不住珍珠的光彩雅致,她并肩站于敖仲身边丝毫不被他威势所压,雍容光华依然。
留在原地的水族此时也忆起她面对他们时从未流露半分惧意,第一次折服于她的胆魄言行,终于熄了不服不平的念头,纷纷欠身道:“属下知错。”
潘念锦软软地趴在常宁怀里无声无息。
常宁紧紧搂住潘念锦,望着扈樱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