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见月,乌衣巷。
单薄的衫裙。
这夜分明苍凉,她却顾不得许多。
一手稳稳握着滴血的长刀,怀中又紧紧裹着个两三岁的孩童。
震耳欲聋的哭嚎犹在咫尺。
事物皆模糊得很,不晓得梦境还是如何。
她心底只余下一个念头,往前,往前。
本能地挥刀,任由腐朽的血液滑下面颊。
周遭是尸山火海,面前是逆子贼臣。
她被压制地跪伏在地,冰凉的利刃架在脖颈,可她已失去太多,
只竭力绷直脊背,仰着头,沙哑却又铿锵地喊着:
“事在王门,无关他族!”
“放了孩子!要杀他先杀我!”
话闭,地动山摇。
面前又是肃杀的红,薄薄的,裹着朦胧。
耳畔却换成道贺祝词。
说得密密麻麻,听不分明,却越听越窒息,越听越眩目,像是有什么围了上来,挣不脱。
她抬手猛地掀开眼前红纱,却见原本围上来的宾客一个个消散,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到平淡的面孔。
她垂眸,嫁衣如血。
再抬首,却见他跪坐于一众烟熏火燎的神像前,双手合十,神色中透着摇尾乞怜的癫狂,嘴巴一张一合,看得她禁不住蹙眉。
他说了什么?
她缓缓走近,听见他信誓旦旦道:
“我已经向大仙请示,借了数十万鬼兵驻守各个要塞,不必再担忧逆贼兵临城下。”
鬼兵?
…逆……贼?
兵临…城下?
她猛甩头,忽而反应过来,先前怀中三岁稚童,尚在逆贼手中哭嚎。
逆贼要杀的,是王氏血脉。
可她外孙何其无辜。
她轻提绛红裙摆,狠狠摔下他递来的熏香,转身竭力向外跑去。
可日头高悬,除去陌生的景致,再无其他。
“谢先生!”
“谢先生,您这身装扮是去哪儿?”
拦在她面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谢先生?”她丹唇轻启,嗓音清泠如风,问,“谢先生是谁?”
“谢先生是您。”他道,“尼山书院的谢先生。”
“尼山?”书院?
她闻所未闻。
正欲转身,便听远处道:“谢先生!”
来人走近,一双剑眉星目,生得十分好看。
他忽而一挥衣摆,单膝下跪道:“学生马文才,给谢先生赔罪。”
“你何罪之有?”她好奇问。
“谢先生巾帼不让须眉,学生适才不该出言不逊,辱没先生清名。”
“我并非是她,你找错人了。”
可一眨眼,她便端坐于一众学子之上。
方才还剑眉星目,屈膝道歉之人,如今却手握书卷,嘴角尽是不屑,一派悠闲地质问她三从四德为何。
再一眨眼,堂下桌椅都被他掀翻几张。
哪里有半分矜贵公子的模样。
她淡然如水,头次呵斥道:“胡闹!”
可他却红了眼,分明十六七的面容,落满了倔强与…委屈?
略微带着丝丝控诉的眼,无端让她回想着方才惠风和畅,他一挥衣摆,低眉又屈膝。
他冷哼一声,嗓音却颤抖着道:“和你谢道韫比起来,我总是胡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