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不必同我解释什么。”
颜霜轻轻拨开了裴淮真的手,出声打断了他的解释。
“这庄子我自几年前已许给了小哥,那么你便是这庄子的主子,主子想要请何人来,又要去做何事,自然是有无需需朝任何人禀报的自由。”
“而至于隔壁院子里到底住了什么人,你又是如何遇到的,更是不必同我说。”
颜霜扬了扬眉,显然对裴淮真收留陌生女子的这种出格的举动不甚在意,满不在乎。
“不,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颜霜的的这一番漠视让裴淮真有些无措。
方才因为她护着他涌现的欣喜顿时荡然无存,他断然知晓颜霜这回来山庄找他的反应处处透露着怪异,可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就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
他手指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嘴唇轻抿,关于楼向晚,关于那管事的,他分明有一堆话想要解释,可被这样一说,他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小哥方才不是还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
“嗯,在这。”
裴淮真回过神,转头从身后的桌上拿了一个厚金匣子递给她。
颜霜打开下匣子,里面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她起初没多在意,只是随意翻了翻,看了寥寥几行后,猛地抬眼看向裴淮真,一脸震惊。
“这……?”
“隔壁我无意中救的那人是听音阁的楼主,楼向晚。这册子正是她给我的,并且,她还说那道观的道人也有一份。”
裴淮真说到了这,眼神黯淡了,继续道:
“她似乎是知道你在帮严若,在帮严家脱罪,特地送上了这个,只是,她所图为何,我……并未打听到。”
当裴淮真第一眼看到这个册子的时候,心里就十分清楚它的作用。这里面记载着的几乎是大夏几个肱股之臣的讯息 ,其内容之详尽,小到每个人的日常喜好,大到在朝中的势力和关系。
且先不论这些情报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论详尽程度,就知道着并非是一日之功。
楼向晚她一个商人手里会有这样的一份册子,由此可见,整个上京怕是已经被虎狼环伺。
裴淮真也清楚的很,楼向晚一旦递出这份大礼,凭借颜霜的能力,她能凭借这册子揪出暗处的人,甚至继而挖出更多,更广的势力。
商人自是重利,这样如此重要的,甚至能直接暴漏对方意图的册子,如此轻而易举的给了他,自然不可能是仅仅为了报答他的收留,也不是为了那个能止疼的曼陀罗药方。
难道是因为不想看着大夏倾颓?可楼家本身就是发国难财起家的……
裴淮真思绪百转千回,他不得不怀疑,楼向晚递出来的这张投名状,到底意欲何为。
***
待颜霜走后没多久,晚膳就上来了,裴淮真没有胃口,只是只夹了两三口便又放下了筷。
“主子?饭菜不合口味吗?”
蓁怜疑惑,他今天下厨亲自做的这些,可都是平常主子最爱吃的菜,虽然他的厨艺一般,比不上主子,也比不上府上的那些老师傅,可怎么说也比这山庄的厨娘做饭好吃。
“不是。”裴淮真摇头,他拿过帕子轻抚过唇边,接着起身走向了卧榻:“这菜色很好,只是……”
只是用饭之人不好罢了。
“蓁怜,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回府。”
“啊?回府?”蓁怜收着饭菜更是困惑。
“主子,既然要回,那干嘛刚才不和咱们大人一起回去?”
裴淮真除去外衫上了榻,他没有回答蓁怜的问题,而是倚靠着床头,捏着木刻小醒狮在榻上枯坐了很久。
楼向晚此举的意图不清楚,上京现在又如此动荡,他这个时候切不可离开颜霜的身边。
当年,宁姨、姨丈、尤金姨教给他的东西,就是让他用来帮助颜霜的,他不可能在知晓了这样的局势之后还能坦然的独自一人躲在山庄里伤春悲秋。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说颜霜呢?
她俩之中,他才是最胆小的那一个。
今天颜霜只是厘清了她俩之间的界限,态度诚恳地和他表示自己不会再越界,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方寸大乱了。
颜霜因着北地之恩,所以这些年一直对他的病都有愧疚,她给他所有,给尽了体面。
可他却一直再向外推。
或许之后,颜霜有了夫郎,有了孩子,她也会对她的夫郎、她的孩子很好。
而那时候的自己就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待在府上,朝朝暮暮间,只得从别的男子那中窥见一丝幸福。
这些当真是他的所求吗?
裴淮真垂眸,小心翼翼地吻上了手里的醒狮小木刻,
像是道观里最虔诚的信徒。
***
另一边,颜霜怀中揣着册子到了山庄的侧门,侧面口石狮子被树荫遮掩着的不起眼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
颜霜走过去,她甚至没等马娘将凳子放下,就先一步跨了上了去。
车内坐着一人,那人侧着脸,身前摆着一张小几,上燃着一盏豆大的小灯,灯火昏黄,照在这人的脸上,半明半暗。
这人正是乔装打扮过后的严若,她面露疲态,
“如何?听了我的话,所以你们家裴大公子要跟你回去了吗?”
“先别说这个。”颜霜的脸色凝重,她从怀里掏出来厚厚的书册递给严若:“看看这个。”
严若疑惑地接过来,翻了两下后也脸色大变,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颜霜,指着这上面有关于严府一行的字,指尖微颤。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是小哥给的。所以,这上面写的关于严府,关于严岐将军的都是真的吗?”
严若点头:“都是真的,甚至这一条,我都不知道。”
颜霜寻着她指尖悬停的地方看去,借着昏暗的光,她尚且能勉强看清一行字。
【瞀視,红绿尤甚,唯副官一人知】
这句话旁,还有用红色笔点的一个小红点,刺眼的很。
“瞀視,是什么意思?”
“我问了小哥,他说之前在尤金姨的册子上曾看到过这个症状,简单言之,就是天生的分辨不出颜色,尤其是经常混淆红色和绿色。”
“可阿娘从未同我说过。”严若喃喃道。
豆大的烛火下,她眯起眼睛,神情飘忽,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颜霜等了半晌,严若才若有所思。她又细细地看了两遍手里的册子说:
“这就不奇怪了。”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女帝行猎,中间射箭比赛的时候,用了新的靶子,那靶子由五种颜色组成,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分数,射中红色的扣分,绿色双倍。”
“我记得。”
“那回,阿娘的成绩倒数第一,当时女帝还称赞她,说她大度,故意把机会都让给了后辈,不出风头。那其实并不是阿娘不想出风头,而是她根本就分不清这些靶子之间的差别。”
严若说完,又将目光放回了册子,他指了指其中的一条说:“不过……这一条应该是错的。”
“我记得这位徐大人原本好像是沈家的门生,但……”严若的语气越来越低,她来回翻了好几遍册子也勉强确认道:“颜霜,你和阿娘的名字旁边都有个点。”
“嗯。我也注意到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不小心滴上去的,但后来发现不是。”
颜霜和严若互相对视一眼,说出了她们心目中那个最不愿意说出的答案。
这些被点了小黑点的都是武将。
而就目前来说,大夏最弱的也是武将。
北地堪堪一个当年颜宁留下来的元家小将勉强堪用,岭南就不用说了,一直都是一片混乱。
而剩下的这些,将领都老了,新一代的又没有很出挑的,再加上严岐一死,整个局面更为堪忧。
“前几日,小哥同我闹脾气来山庄小住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女人,是听音阁的楼向晚。”
“楼向晚?这册子是她给的?”
“嗯,楼家本身就是发国难财、发战争财起家的,她能把生意局面铺的那么大,手里有点消息渠道也正常。”
颜霜压低了声音同严若分析:
“但消息能这样汇集成册还真是稀奇。小哥还同我说,楼向晚将这册子交给他的时曾说,这份册子那道观的道长手中恰好也有一份。”
这就恰好也印证了颜霜之前的想法,严岐将军的死极大可能和这个道观有关系。
相比于颜霜,刚刚一直紧绷的严若的状态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她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
“那不正巧?你把我从牢里换出来的目的不就是和我再去一次道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