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霜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有呛人的熏香味道,身后的紧闭的窗门仅有一丝的光亮从夹缝中挤进来,成了一道道的晦暗的光尘。
在她的正对面摆放着一架脏兮兮的屏风,许是年底有些久了,上面的大多数的丝线早已斑驳脱落,只剩下点点的红梅还依旧依稀辨别出。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有人影晃动。
颜霜抬脚上前,她想看看屏风后面是何人,但身体就像是被特质的符咒困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不久,身后的门扉传来声响,光亮顺着敞开的大门蔓了进来,在这刺眼的光亮中,颜霜勉强看清了一个身影。
她的视线随着这女人踱步而近,直到眼前的光晕散去,才辨认出来这人的身份,
是那位神乎其神的青玄道人。
“是道人吗?”屏风后的人停止了动作,侧过头,轻声朝屏风外问了一句,
只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颜霜虎躯一震。
即使这人没有探出,,没有露出脸来偶,但颜霜也不可能会认错这声音,因为这熟悉的声线她已经听了十几年,早已刻入了骨子里。
“正是贫尼,贫尼问裴公子安。”
虽隔着屏风,可青玄并未失了礼数,她从一旁取出了一个小匣子,从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然后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
尽管油灯不大,可还是将屋子照亮了大半,也让颜霜看的更加清楚了。
青玄将油灯放在了屏风旁的小几上,问:“裴公子可准备好了?”
“嗯,在下准备好了,请大师动手吧。”
一声夹杂着哀叹的话语自屏风后面传出,紧跟着,颜霜就看到小哥落在屏风上的剪影动了,看着动作,他像是躺在了一张榻上。
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笼罩了颜霜全身,她急切的想走过去将小哥拉走,但却无能为力,她根本挪动不了身体。
“裴公子,这事情一旦确定便无法更改了,你确定要吗?”
“道人,你知道我等了多久的,我裴淮真此生别无所求,唯求一人而已。”
“好,裴公子的圣心一定会感动上苍降下子嗣的。”
青玄说完,拿着匣子,提着油灯绕过了屏风,因着有屏风的阻隔,颜霜看不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心里却被恐惧尽数侵占。
下一刻,她的心更是被狠狠地揪起到嗓子眼,因为她听见了裴淮真吃痛的闷哼声。
“裴公子忍着些,我下手会轻一点。”
“唔,嗯……好。”
小哥到底在做什么?
颜霜想不通,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来对抗这股力量,可依旧无法挣脱,她只能听着这声音,最开始的时候,裴淮真还是闷哼,等到后来,声音就变了调子,变得惊慌失措,还隐约带着哭腔。
也是在这时,浓重的血腥之气顺着屏风蔓延过来,颜霜身上的掣肘一瞬间的消失,恢复了平常,她一个箭步直接朝着屏风冲了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青玄收刀的动作。
粘稠的血顺着刀尖滴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一滴接着一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血坑。
颜霜的脑中一阵轰鸣声,愣在原地再也做不出任何的动作。
血?这是血吗?这是谁的血?
颜霜呆呆地看着青玄将刀用一张破抹布擦了擦,接着「哐当——」一声扔回了那个小匣子里。她轻哼了一声,接着将抹布随手一丢,掸了掸衣服。
随着青玄挪开身子,颜霜也终于看清了躺在这张榻上的人。
真的是小哥。
他的衣襟大开,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在了榻的边角,脸上毫无血色,撑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全然是没了生气,
颜霜的视线逐渐下移,看见了他的腹部,那里如肉模糊一片,皮肉外翻,里面鲜红的肠子全部翻了出来,白色的粘液混合着血液在榻上蔓延开来。
“小哥……”
颜霜挪着步子走上前,她捂着嘴,满眼地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屋子的门被青玄打开,颜霜听到她对着门外小厮说话的声音。
“把尸体清理好了再给颜府送去,就说,是她家裴大公子自己来求了‘召降’保佑他的,但却不幸的是,我下刀的时候手抖了。”
“是,主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颜霜崩溃,她伸出手去想摸摸榻上之人的脸,手下传来一片冰凉。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空虚,像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颜霜觉得她就要窒息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嗓音像是利剑一般,破空而来。
“霜儿,霜儿?”
“颜霜,颜霜!”
颜霜被这声音惊醒,她猛地直起了僵硬大半而麻木的身子,环顾四周。
她的视线落到了眼前的这块金丝纹路的地毯,这是前年有西域商人来京的时候,小哥买的。还有手边的这个落地的三角香炉,也是小哥布置的,
不止这些,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小哥按照她在北地的习惯布置调换的。
这里并不是刚才那个道观内间,而是她在府中的书房,燥热的清风从半开的窗户散进来,耳边还传来清脆的鸟鸣。
她刚刚是梦魇了吗?
颜霜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来回反复看了又看。她的手掌白皙,上面没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血,鼻间也全然没了铁锈一般的血腥气,取而代之的是她惯用的熏香。
“霜儿,怎么了?”
旁边熟悉的嗓音传来,让颜霜一怔,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就看见了攒眉的裴淮真。
他一身青色衣衫,头发松松地绾了个三股的发辫垂在身侧,衬着他的眉眼精致柔和。
颜霜看着他着了青黛的眉眼,和狭长的凤眸正但担心地看着她。
小哥是好好的,他的脸没有被划伤,肚子也没有被刀子剖开,血也没从身下留下来,
她的小哥没有死,还是生嗷嗷地坐在她的身侧。
意识到这些的颜霜此刻再也不管严若教她的那些个什么‘以退为进’的招数,她径直张开手臂,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她把唇抵在裴淮真的颈间,感受着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才终于从那濒临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气来。
这是她的失而复得的宝贝。
“小哥。”颜霜喃喃,语气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哽咽。
“我在。”
“你不要相信那个青玄,那个青玄就是个彻头彻尾额的骗子,那些什么图腾,什么救济世人都是假的,那‘召降’更是她们为了达到目的做到的局,我昨天都亲眼看见了,我都瞧见了的!”
颜霜语气急躁,说的话也没头没尾,不清不楚,这慌乱的神情让裴淮真不由的心疑惑。
颜霜这是怎么了?
他心下一凛,抬手覆上了颜霜的后背,柔声安抚。
“嗯,好,我不相信。”
“小哥以后都不许靠近那道观。”
“好,我至此再也不踏入那里一步。”
裴淮真轻轻拍着颜霜的后背,等着她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之后他松开手,离开了颜霜的怀抱,他从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
“到底发生什么了?同我说说?”
颜霜看见帕子,顿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随便抹了两下之后才同裴淮真细细地说了起来。
***
前夜,颜霜同严若一起换上了夜行人之后偷偷从偏门的院墙处潜入了道观。
几天之前,她来过一回,所以她就想带严若去青玄道人的房间,可没想到两人却被一队人直接拦在了半路。
这些人手里不是拿着剑就是拿着刀,反正就不是道人用的拂尘,而且她们的穿着也不似寻常那些道人,反倒是像些江湖草匪。
一个普通的道观,如此深夜竟然还有持刀带枪的?这事情无论横看竖看都不同寻常。
颜霜带着严若猫在草丛里,两人借着头顶上银盘的光亮观察这些人,很快,他们就锁定了一个地方。
这些人走来走去的路线,看似随意,但却都是围绕着一个小院子在走的。
趁着这个空挡,两人飞身躲避着,靠着墙壁,躲避着这些人的视线,溜了进去。
两人还未飞上房顶,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就传出来,紧接着伴随着的就是连连的求饶声。
颜霜跟严若比了个手势,两人用外物借力,一人一边,轻盈地上了房顶。
到了这屋顶的最中间,颜霜蹑手蹑脚地揭开了其中的一片瓦片。
听声音,这房间里只有两个女人,颜霜探身向下看了一眼,认出那个穿着青灰色道士袍子、躺在地上的人正是之前还满口胡言的应付两人的青璇道长。
因着房梁的阻挡,从她这个角度,她看不清那座上之人的模样,只得看见这青玄抓着的一双很普通的黑色靴子,外加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
颜霜眯起眼睛,认真地辨认着这双手上带着的一只白玉扳指,但可惜,她只看到了这玉扳指上有字,但却无法辨认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字。
“我什么都没说,你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可还不是你办事不利索,终究是把那些朝廷的狗引来了道观。”
“可……我还是完成了任务,成功杀掉了严岐将军啊。”
“哼,什么将军,那就是那乱臣贼子身边的一条狗。”
青玄死死地扒着坐着那个人的衣裳下摆,态度极度的卑微做小:“是,是,是,那种人还配不上将军这种称号,只能算是一条狗罢了。”
屋内的人缓缓站起身来,颜霜认真看去,想要看清楚对方,却没想到身旁的严若失态了。
母亲之死的真正仇人就在身侧,这事换在谁的身上谁都受不住。
本来颜霜带她来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查找线索的,但她却忽视了这一点。
察觉到不对的她立刻拦住了严若的手,可两人的动作却还是惊到了脚边的一块碎瓦片。
屋内的两人的对话立刻噤声,并且青玄立刻抬头。
颜霜扯着严若从房顶下来,可惜周围的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侧着耳朵细细听,左边右边全都有,形成了包夹之势力。
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