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闺烛夜话
【梦婵别苑,琳琅轩客厢,任薇晗房外】
“怎么,玉婵没带给你玉郎的消息吗?”
“唉……玉婵说,她也不知道现在玉郎在干什么呀……”
“你……很关心他?”
刚把客厢门推开条缝,画屏后便传来杜圣心戏谑的笑声,晚饭后百无聊赖来找任薇晗这个新交的朋友谈天的白玉婵蓦地一怔。
“爹不是一早就带着云凤姐姐出去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在任薇晗的房里?”
蹑脚凑到屏前,透过薄纱屏面望进内厢,却见房内只任薇晗一人。只见她正从桌边缓缓站起,一手搭扶桌面,一手背于身后,微微侧头,下一瞬,便听她发出了与杜圣心无二的声音:“现在要是见到玉郎,你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那背影和动作间的气定神闲竟也与杜圣心颇有几分俏似。
未等玉婵定神,任薇晗侧身露出娇俏羞赧的笑意,又用自己的声音答道:“嗯……自然是告诉他,我很想他啊……”
未了又失落地萎坐托腮:“唉,可想又有什么用……他要是真来了,估计也没空听说我这些……”
“哦……原来你喜欢我哥!”白玉婵此际方确信刚才听到的男女声对话原是这位任家孙小姐的一人之音,新奇之余忍不住笑着转进内厢去。
“唉,玉婵!”任薇晗见她到来欢喜不禁,起身子上前接迎,已被玉婵嬉笑着捉过手去:“刚我听到我爹的声音,原来是你呀!你会易音术?是谁教你的?”
任薇晗半晌才意会她的话,噗嗤笑道:“你是说学别人的声音说话呀,哈,这只是我无聊和自己玩儿来着,没人教,我从十多天前会说话开始就会啊!”
“十多天前?你……”白玉婵一时竟不能意会,茫然地上下指她。
任薇晗赧然道:“是啊,别人都说,我从前是个连整话都说不了一句的痴儿,杜伯伯说,那叫魂魄不全。十多天前也不知是怎的,我娘说我一连昏睡了两天,突然就好了!”
她说到此突而紧张地拉过玉婵的手,低声道:“我会学人说话这事儿,只有你哥、杜伯伯、现在还有你知道哦!杜伯伯说,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白玉婵微一怔愕,想到杜圣心对任薇晗信任态度的先后转变,默然点头道:“也对,或许将来……”
蓦然收声抬头,促狭地打趣道:“看你三句不离我爹,是不是他说什么你都信啊,小心他骗你哦!”
“我不怕的!”任薇晗喜滋滋道:“杜伯伯就算骗我,也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啊,他骗人的时候很好认的,你只要细心一点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哦?”白玉婵随口问:“怎么认?”
“看他的眼睛啊!他要是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眼睛,就一定没骗人。可他要是说话不看人,特别是不看人还笑着——就一定是在使坏了!”
看她天真自信的娇痴模样,白玉婵实在忍不住笑:“天数了!你倒是成了最最了解我爹的人了。---唉,那除了我爹,你还会学谁的声音?”
“嗯,只要是我听过的,我都能学啊!”任薇晗说着,忽而板起脸故作正肃地清了清嗓,用白玉婵刚历凛冽的声线喝骂道:“司马青云!这是我们家的家宴,你凭什么出现在这儿?还不给我滚出去!”
白玉婵面色一变,蓦然神回前一日那场颇不愉快的凤尾鱼家宴。
父亲前一阵还告诉她任家是敌非友,转瞬接纳了任薇晗成为能参与家宴的“爱徒”;而往日与自己姐妹情投的上官云凤,居然是以父亲未来如夫人的身份与母亲分坐在父亲左右,看着全程强颜欢笑的母亲,再想到流离在外的大哥,白玉婵心头的凄恨怨恼无尽漫长,一杯接一杯闷吞着酒。直至见到司马青云出现,终按捺不住地朝他开了火。
“小姐莫怪,属下只为传信而来,凤尾鱼羹已成,厨下请问令主,何时可传膳开席?”
司马青云见云布雨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白玉婵面色又变,气恼地扭身在桌边坐下:“你学他做什么!”
“嘻嘻,玉婵妹妹有心事哦……”任薇晗戏谑着凑脸到她耳边:“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司马青云啊?”
“说什么呢,我怎会去喜欢那条走狗!”白玉婵恨恨转眸侧过脸去,鼻息中却是浓浓的幽怨之音。
“哈,先前我也只以为他是杜伯伯的得力属下,可经昨日那事看来,只怕没那么简单哦。”
任薇晗频有趣意地绕着她转了个身,轻声笑道:“你和他,若不是心相悦之,怎会光和他拌嘴?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先前是由香洗引来,排布了座席的,若不是你临时发难,他也不会那么委委屈屈地当起传膳小厮了。而且,我注意到当时云凤姑娘和杜伯伯他们瞧你俩的眼神-----”() ()
“你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哦!”白玉婵红了脸窜起,愤愤道:“我们家的家宴,怎么可能让外人上桌?-----那个座席,定是我爹娘为我大哥留着的!”
说到玉郎,任薇晗黯然褪下喜色,倚着她坐在边上,托腮涩叹道:“是啊,你们的家宴,怎会与外人同席……说起来,昨天,我才是最最不该出现在宴厅上的人。……也不知我爹娘,何时肯来与杜伯伯谈判,也好让你们一家离开这里。……唉,玉郎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你……真的喜欢我哥啊?”两姑娘对烛枯坐,白玉婵见任薇晗的忧烦之色丝无作假,于昨日对她的迁怒猜忌已全无踪影,抬眸来望向她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而且我爹爹对你-----”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叫喜欢,”任薇晗叹气颦眉:“只是他走了以后,我心里就时常会想着他。有时候想到睡不着,不知不觉就要掉泪-----我也不敢让爹娘知晓,只有到梦婵别苑来,和杜伯母杜伯伯在一起,才会觉着心安。”
白玉婵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许久才默然叹道:“可怜的傻姐姐,你怎么会喜欢了我哥呢……”
“怎么?难道你哥他---”任薇晗敏锐地从她眼神中觉察到什么,脱口而出道:“他已经成亲了?”
“倒未成亲,只是……”
“那是……已有了心上人了?”
白玉婵抿嘴颦眉:“嗯,而且,你也见过她。”
“我见过?是谁呀?”任薇晗紧张道。
白玉婵沉沉一叹:“她今天一早,和我爹出去了呀。”
“你是说……云凤姑娘?!”任薇晗大惊问道:“可她……她不是陆少秋的心上人吗?”
白玉婵无奈翻眸:“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嘛。”
“……不对不对!”任薇晗一立而起,端秀温雅的脸上显现出不可思议的惊怔表情:“可是她,她还是杜伯伯的……”说到此,失声叫道:“天啊!云凤姑娘她,她难道同时……?”
“这倒没有。云凤姐姐喜欢的是小流星,可她现在不知怎的,又答应跟着我爹,对我哥,倒是并无那份情意。”
白玉婵说到此烦恼不已,抱臂伏桌大叹:“我和她,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也就是说,云凤姑娘和那个陆少秋是相互喜欢,玉郎和杜伯伯也喜欢云凤姑娘,而现在,她却答应了做杜伯伯的小姨娘……”任薇晗也不禁惶惑起来:“怎么会这么复杂呢?”
“唉……”玉婵望着桌上烛火无力喃喃:“可不是吗?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最是烦人了!”
“云凤姑娘答应随了你爹,玉郎他……会不会很难过?”任薇晗说着,也漫无边际忧虑起来:“还有那个小流星,他那人,脑袋横着长的,别人说啥他都不听的!……云凤姑娘怎么会不喜欢杜伯伯和玉郎,偏偏喜欢他呢!”
“噗,你还认识小流星?”玉婵见她倒不纠结玉郎苦恋云凤,却兀自数落着陆少秋的不是,忍不住笑道。
任薇晗蓦地一呆,下意识看了看左右,坐近来小声道:“就在前两天,他想到梦婵别苑来,错到了我住的小楼窗檐下。他好像病得不轻,说什么都非要来见云凤姑娘,还说,就算被杜伯伯打死,也要死在云凤面前。”
“是不是就前天?”白玉婵想起前天夜里天婵居莫名忙乱了一夜,爹娘对下人们防口得极严,隐约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告诉了他来梦婵别苑的路,要是他没走错的话,应该是来了这儿的。”
“你和我哥,也是这么认识的吗?”白玉婵试探问道道:“你说的小楼窗檐,是不是面朝西北角,高屋矮檐丛下,最隐僻的那个方位?”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玉郎第一次来曳云山庄的时候,就是在我那窗檐外歇脚,我们才认识的。”
“……奇怪了,梦婵宫的‘十三相走支探位’,小流星是怎么懂的?”白玉婵咬唇低吟了一句,抬眸来解释道:“这是我们梦婵宫先人,依据天干地支最诡密的十三相星位,创出的一门用于藏身和探位的武功,普通人是很难发现和识破的。我哥依据这法门到了你那窗外并不奇怪,小流星也去了那里,这就有些奇怪了,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会不会是玉郎教他的?”任薇晗问。
“应该不会,这门功法并不独成一技,说到底,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本事,我哥不可能教他的。”
“那可能那小流星,真的只是……”任薇晗正说着,门外廊道上突传来一声轻浅却突兀的挫泣,隔壁厢房门被人重重推开,连沓声的脚步和关门声后,重又归落寂静。二人齐齐一呆。
“是隔壁凤姐的房间!”
“啊?杜伯伯和云凤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