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鬼被发现了

    绣衣楼上,我紧紧攥着密信,外面阴云密布风雨欲来,暗卫早已在四方埋伏,严阵以待。

    “我从八珍阁带了玫瑰鹅脯,你忙了一天,来尝尝。”清冷而带着一点温意的声音打破殿中压抑的气氛,我抬眼看他,一身玄衣轻甲,马尾利落地束起,账本不离身,从岐山而来的那个副官,鲜活而真实,我从不曾想,这竟然会是一场梦境。“怎么这样盯着我看?”他轻笑起来,揶揄道:“放心,这次算我账上,不收你的钱。”

    我收敛起眼底的悲怆,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今天倒是没什么大事。前几日派下去的几桩差事蜂部还在做,大概月底就会有结果……”他像往常一样絮絮汇报着工作进展,回神看我一眼,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便蹙起眉关切地问:“累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站起来轻轻触了触我的额头,露出担忧的神色。我仰头看着他温和漂亮的眼睛,与传闻中司马家的二公子似乎毫无瓜葛。他伪装的这么好,骗过了我,是否也骗过了自己呢?我抓住他举起的手腕,轻声说:“傅融,如果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他愣了一瞬:“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是——”

    “我是认真的。”金库的钥匙在烛火下闪闪发光。“楼里现在穷的叮当响,吃穿用度周转修缮哪个不用花钱。把钱花在我这个免费苦力的身上,我都替你惋惜。”他无奈把钥匙别回我的腰间,轻轻搂住我,附在耳畔低声道:“我说过,我亲近你,不是想要你格外的优待。”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从心里,我想让他说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我想他告诉我他藏在深处,一直以来用各种借口掩饰的心意。他终于察觉了我话语里的异常,手上动作一顿。

    然而话到嘴边,真情二字已经苍白无力。我还是以广陵王的身份,揭开残酷的真相。

    “是绣衣楼,还是我的命。”

    他看着我失望的眼神,后退两步,面颊的血色瞬间褪尽。慢慢地,他收回手,握住腰间的兵刃。只是一刹那,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无形的墙,他依旧是傅融,也是装作假寐却时刻可能咬断我喉管的野兽,只要他刀刃出鞘,暗卫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他抬头偷偷看我一眼,那一眼晶莹闪烁,暗藏了无限眷恋。终究,他将刀柄死死按在刀鞘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勉强笑了一下:“忙了一天,你也饿了。我去厨房给你做碗面。”

    曾几何时,在劳累的夜晚,他会去厨房给我做各种各样的食物,只是这些付出都被他冠以各种正当的借口。吃饱喝足,我就赖在他宽厚的怀中昏昏欲睡,时不时摩挲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扰的他算错账。即便我对他怀疑试探,这样的温暖也让我想要相信,那些疑虑只是错觉。

    言语闪烁间,他仓皇大步离开,我敏锐地眯起眼睛:“阿蝉!”

    “保护楼主!”傅融迈出门的瞬间,早已准备多时的暗卫飞身而下,刀剑破空,将傅融团团围住,阿蝉面无表情,亮出锋利冰凉的刀刃。

    “副官,冒犯了。”

    窗外细雨飘入殿中,模糊了光晕边缘。傅融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好像从来不属于灯火温暖摇曳的楼阁,好像从来,他都是在漆黑的夜晚孤身一人。他背对着我,细碎的发丝随风纷飞。

    “今天,我收到袁基寄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讲了一个故事。”

    “颍川荀氏的一个分支已经投靠袁绍,他们给袁绍送了一份见面礼,”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是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紧绷。“信中道,绣衣楼里,有荀氏的卧底。那么自然,也有里八华的人。”

    “于是避开所有人,包括你。我命阿蝉协助袁基单独审问了几个人,想必他们的名字你早就知晓。”阿蝉念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楼外雨势渐大,外面的暗卫已经满身湿透,雨水顺着傅融的肩颈留下,像苦涩的泪滴。“确认无误之后已被处死。”他彻底松开了握着刀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去。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传说的野狗和如今的飞云,视钱如命却分文不取,效忠曹魏却突然被牵扯进来的荀氏。只不过每一次,你救我于危难,为绣衣楼四处奔波,真真假假,我没有办法全然分清,最终我选择信任你。”

    “还是觉得,应该有人站在你身边。”

    “你只管往前,别管其他。”

    “我愿意。因为,我愿意。”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都变得讽刺可笑。

    “伪装,渗透,离间,我的好副官,里八华下任家主,司马家二公子,司马——”

    “不要说,”他的声音已然哽咽,踉跄地转过身来,傅融的面具裂开,在人间透出地狱不见天光的幽火。他的眼底带着平静的绝望:“我求你。”

    求我什么呢?留下一点最后的颜面吗?我失望地看着他,我最信任的人,却几乎将绣衣楼拱手让于他人。我最珍视的情义,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权力的骗局。

    “我无话可辩。只求广陵王留尚在楼中的里八华众人一条性命,”他决然跪下,向我叩首。“你应该知道,我不能留。”言辞间陌生的称呼,让这场名叫傅融的梦境彻底碎裂。即便念有他的旧情,饶了他们也无异于埋下危险的种子。身在副官之位多年,我相信,他早已知道我的回答。里八华在绣衣楼的卧底已成颓然之势,曹魏的重臣荀家内斗更使司马家危如累卵。我不会放他离开,他无论如何无法翻局。于是他最后喃喃道:“可不可以,至少,不要伤害飞云。”

    聪明活泼的飞云啊,我鼻子一酸。你明知道它只听你的话,你走了,不知它该多伤心。

    “一只犬兽,我不会伤它。”得了我的保证,他抬起头,释然地轻笑一下,数柄长剑顺势架在他的脖子上留下血痕,沉甸甸的如枷锁一般压得他闷哼一声,跪坐在地:“我的一生,也不过像一条野狗一样,在阴暗的窄巷嗜血为生,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年,能伴你左右,是我向上天偷来的时光。”

    他纤长的眼中泛出湿意,执拗地仰起头盯着我。那一刻,我才觉得这个与我朝夕相处的副官身上,似乎有了些许司马家那个孤独少年公子的影子。“我亲手杀了幼时唯一愿意陪伴我的小狗,此后一切宿命皆是我罚罪。我从未想过,我能遇到你。曾经看过一夕烟花,已经足够——飞云与司马家与里八华并无联系,求你善待它。”

    他用我熟悉的声音语气说着我从不认为傅融会说出的话。

    “你怎么对待其他人,就怎么对待我。”曾经点点滴滴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当时我不懂,傅融究竟要什么。现在看来,三分真情五分假意,他希冀的或许也只是往昔那段平静宁和的岁月。只是他摆脱不了里八华少主的身份,也摆脱不了司马氏的家族荣耀。从前我们相伴而行,如今再相见,却只剩尔虞我诈,兵戎刀戈。

    从相遇就掺杂了别的心思,如何能有善果。

    “如果,我让你放弃司马懿这个名字,你会答应吗?”同样的话,他问过我的,如今换我来问他。

    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可以放过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如看到希望的幼兽,带着一点庆幸,带着一点欢愉,带着一点满足迎上我复杂的目光,就那样,我心如擂鼓,他看了我很久很久。可他只是慢慢黯然,苦涩地低下头,干净的嗓音已然破碎不堪:“楼主长大了许多,我,很高兴。除此,再不能有其他。”

    我知道,我们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

    “绣衣楼的叛徒,里八华的内应,你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处置。”

    阿蝉见我转身离去,厉声道:“带下去!”“是!”冰凉的命令仿佛一把尖刀插入我的心脏,可我知道,我不能停止脚步,拖着麻木的躯体,我一步一步走远,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广陵!”

    我停住脚步。明明他是地狱的恶鬼,却总是在我即将下坠时把我从黑暗中拉起,给我一点温暖。

    “在你的一生中,从生到死,无人会一路相伴。”我转过身,他远远看着我,下定决心般的,一字一句隐忍着泪意:“只不过,在我的一生中,我与谁并肩而立,我又为谁舍生入死,”

    “你,全然不知吗?”

    我,吗?

    那时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开始。春天乔木细碎的枝叶长起,夏日暴雨如注浇不倒池中芙蓉,秋日长虹大雁排飞,冬日落雪湿了一高一低你我的衣肩。一年一年,我注视着你深沉的目光,你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在润物无声的陪伴中,早已生长蔓延成庇护我的一方自在天地。人生若只如初见,却是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当然知晓。傅融,只是你从未说出口,我也把它留在心底。

    在生命的终点,这份隐藏了多年的爱意,他曾经无法说出口的愿望,借以只能点到为止的言语,得到明知无法成全的回答,作为一段陪伴的最无奈的结局。

    残夜只剩烛火摇曳。阁楼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雨停了。在雨中漫无目的走了一大圈,不知不觉中,我又一个人回到绣衣楼。

    “总不让我看,现在拿我没办法了吧!”我赌气似地翻起他留在桌子上那厚厚的账本,纸张还染着熟悉的朱栾香味,一笔一画,是傅融日日点灯熬油写下的心血。“连阿蝉都偷不到,莫不是背着我造假账?”我看着一页一页枯燥的数字,感觉乏味得很,不知道为什么他天天这么沉迷算账。突然翻到一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我停下了手。

    “三月初六,天气转寒,她有些许受凉。下次出门一定记得带一件外衫。”

    “四月十五,做了猪肘面,她似乎不爱吃,记得不要做了。”

    “六月初七,她又去江东了。并没有告诉我,她,是不想让我知道吗?”

    “七月十七,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

    春去冬来,事无巨细,他都写在这里。仿佛间又看到那双淡然的眸子,暗暗隐藏着笑意。

    “傅融——”话脱口而出,连我都愣住了。只是阁楼空空荡荡,他再也不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脸上凉凉的,已经湿润了一片。

    我抚摸着纸上那些他藏在深处的心思。荀氏异动,或许他早有感觉。只是局面已不是他所能控制。他没有撤回里八华,而是以性命做赌继续留在我身边。或许今天的结局,他早已预料。

    他亲手向我献上了他的一切。

    “把痛苦都留给我吗?真是混蛋,活该被千刀万剐!”忍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化作眼泪奔涌而出。

    不知他是不是真欠着许多钱,里八华竟这么穷?这样会不会还要我来还账。迷迷糊糊的,我好像看见了司马懿,又好像是傅融。

    胡思乱想中,我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万里江山,万里蹀躞。深秋,荷花凋零。这场残酷的厮杀与较量,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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