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希(四)

    小泉不知道佐藤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工作都是公安安排的,他只是认真按照那个混蛋的要求认真工作而已。但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和佐藤希明说。

    小泉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停顿片刻,他飞快回忆一遍有没有什么属于【詹琪】的东西是没有收纳好的。

    铁门的间隔变得模糊——今天的他只能是【小泉】。

    这是第一次他以【小泉】的身份邀请另一份工作上的伙伴——不,他们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来到自己最隐私的地盘。他知道自己如果有任何不谨慎都有可能会引起这个聪明的女人不必要的注意,但佐藤希的命,在现在的他看来,要比很多事都重要得多。

    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朋友不多,除了便利店的阿姨,街角那条流浪的小黄狗,楼下的吉川老爷子,降谷零,现在又多了一个佐藤希。

    “我家不大,那边是卫生间,洗漱用品我等会儿出去买回来。”他弹了弹手中刚刚拿到的佐藤希随手写的便签纸。

    又是这样,小泉永远不会要求自己做什么,但他的行为却让她不断思考。就像现在,小泉一句嘱托也没有就出了门,像是放心地把她留在家里,她好像能在这个家里做任何事都不受限制,但她明白她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她坐在榻榻米上观察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朴素,看不出任何这个主人的性格,或许这也是一种性格,平淡如水,不动如山。她将手抚上身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攒起一点仔细摩挲,感到这种舒适的手感很不一般,如果盖在身上应该更舒服。

    佐藤希抚摸着绒毯,眺望窗外,天空已经擦黑,路灯还未亮起,她突然想起前天白天和自己辞职的秘书,秘书曾用黄昏来比喻她的处境。

    “夕阳终会收尽苍凉残照,只有国会山尖顶上的乌鸦能看见黎明。”

    她当然听懂他的意思,在此之前自己的秘书已经几次三番提醒过她野村大臣一直在暗中关注这件事,秘书劝自己收手,但事已至此,她绝不回头。

    所以她通过了秘书的辞呈,秘书在离开时朝她深深鞠躬。

    “佐藤医监,往后保重。”

    今天没有黄昏,她望向窗外似乎静止的时间,想到她曾经也喜欢眺望天空,北方工业区的天总是灰蒙蒙的——白天是灰白,夜晚是灰黑——以工厂矗立的烟囱为纯正灰色。在她年幼时候,黄昏似乎是某种上天的礼赠,远远地为随处可见的高耸烟囱塑上佛光,人们从光芒萧瑟处谈笑着走出来,回家去或是去喝酒,其实回家也是喝酒,比起清酒这种“高档货”,工人们还是更喜欢啤酒。不仅是因为三得利啤酒总搞特价,所有人大老远就能看见回家路上便利店门口大大的橘色促销。

    所以当她听到秘书把自己比作黄昏,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开着的窗飘进熟悉的苦涩味道,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虽然她似乎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但如果有一天她的黄昏也到来了,谁能够来代替她继续渡过漫漫长夜,最终看到黎明。

    小泉确实很会挑东西,看到男人买回来的生活用品,佐藤希不禁挑了挑眉。不仅齐全,而且细致,甚至连生理期的用品都考虑到了,即使自己没有写下,他也没有直白地问自己。

    “想到买就买了,希望今天不会用到。”

    小泉大方一笑。

    又是这样的笑容,佐藤希莫名有些愤怒起来,愤怒中还有隐隐的哀伤,她愣愣地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居然伸出手去。

    男人敏锐地后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感到对方的肢体颤了颤,小泉赶忙放开,刚刚是他的应激反应,他立刻和佐藤希道歉。

    “不,不,不——”佐藤希连说三个不,她突然有些焦急地想让小泉坐下来,刚想问什么却又止住,深呼吸后,她换了语气。

    “小泉,我很感激你能够帮助我,虽然我知道帮助我也就是帮助你自己、帮助首相,但我还是想要感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和你说这些话,所以就算你觉得厌烦了,我也想请你能够听完,听完我的故事。”

    小泉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离开一刻,女人的情绪就与方才截然不同,她现在变得不那么理智了,但脸上焦虑的神色不似有假,于是小泉思考片刻,决定坐下,听听佐藤希口中有关她的故事。

    女人于是自顾自地讲着,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她讲自己的母亲,讲麻生鸠哲的冷酷,讲帮她和母亲找到出租房的好心医生,讲到灰白的天空,讲到麻生药品株式会社一手遮天,讲到自己的晋升,讲佐藤希如何成为【佐藤医监】。

    她讲的很快,像是在回顾或者反思自己的一生,她甚至能停下来批判一下自己当时的某些问题也许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眼中的澄澈与毫无保留令人心惊。她不否认自己的晋升之路上做过一些不体面的事情,但当小泉怀疑地想,她是不是也俗套得像某些传统偶像剧一样借着男人上位的时候,佐藤希像是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男人的弱点不只在下半身,男人真正的弱点在于自卑又自傲,只要抓住了这一点,他们就会在无意识下供你驱使。以此为目的,她必须做出牺牲,做出某些伪装,舍弃一些公平,抛下一些尊严。

    理解真正的人——这是她的晋升秘籍。

    她已经悲哀地放弃为人重新寻找一个定义,但仍想要给它寻一丝生机,因此她想要用自己告诉小泉,就算所有人都是他的过客,他们也真实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就像她知道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鲜红的血,知道黄昏的美丽真实地出现过在她的生命里,她在平成六年遇见过一个眼角下垂的男人,男人微笑的时候眼尾会有趣的上扬。

    她紧紧盯着小泉,妄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些变化,但她失望了,虽然小泉已经深深被她的故事吸引,但她的故事对他而言只是让他眼前一亮,却不能真正让他的眸色变得深邃。

    如果小泉没有将她放在心底,那么她最终的目的也无法达成。

    很久之后,当小泉回望自己和佐藤希相识的一切过往时,猛然意识到那个敏锐的女人或许在那时就预料到了之后的一切。

    “小泉,记住我!”

    她抓上小泉的手臂,这次小泉没有躲闪,但也没有其他举动,佐藤希于是将头靠近小泉的胸口,她听见小泉的心跳有力却平稳,风恬浪静。

    她不甘地咬紧牙齿,为何她用尽办法,也无法突破这个男人的心理防线。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搂住,她现在就靠在他的怀里,能听见男人的心跳依旧没有凌乱分毫,但肩头的触感是真实的,这是小泉第一次主动伸手触碰她。

    佐藤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小泉,但是小泉只是清湛地望着她,轻轻地拥抱她。

    小泉五郎,你为何如此不同?

    一个男人拥抱一个女人,居然如此纯粹,不带任何欲望,没有任何条件,没有尴尬也没有暧昧,不像朋友也不像爱人。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佐藤的泪水几乎要随着黑夜的完全到来夺眶而出。

    他只是简单地拥抱她,就让她的欲望与绝望几近无所遁形。

    他拥抱她,似乎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只是察觉到她的确需要一个拥抱。

    佐藤希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攥紧小泉的西装外套,控制不住地抽泣,一如母亲葬礼的那天。

    那天,她任凭身后无关的人们发生暴力冲突,她的心里何尝没有虚伪与窃喜,母亲何尝没有成为自己发泄欲望的载体。

    她错了,佐藤希意识到自己或许完全将小泉看轻,她想了那么多的理由想要胜过小泉一筹,却在一个拥抱中分崩瓦解,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明白爱情的意义。但爱不是那么狭隘的东西,除了爱情之外,小泉让她看见了另一种能够永远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可能性。

    以无关爱情的方式,以完全平等的方式,以某种极尽狡猾的方式,以一个人真诚却残忍地解剖自我的方式,让夕阳收尽残照之际永远留在乌鸦漆黑的瞳孔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