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登基之后，从未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过夜，定更时分，宫里派出的人终于找到这里。马侍卫不敢揣度圣意，便将人留下陪自己继续等保护圣驾，只派一人回去复命。

    消息传回宫时，皇后刚刚生产完，疼到晕厥还未苏醒。杨淑妃第一个得到消息，气得砸了茶盏，痛骂韦昭容：“韦尼子这个蠢货，带着贵妃封仪仗打上门去，居然没有撕了那外室，反而被人三言两语给哄了回来!”

    淑妃身边的大宫女冷笑：“听说韦昭容还用一对赤金手镯从那外室手中买了两小筐葡萄回来！一对赤金手镯，只换两小筐葡萄，是疯了吗？！”

    “可不是疯了嘛！”杨淑妃咬碎银牙，“韦家财大气粗，她们姐妹花钱从来大手大脚惯了，可她自己被人糊弄了居然跑回来朝本宫撒气！”

    大宫女为淑妃不值：“不过一个小小昭容，若非出身韦家，又有贵妃撑腰，娘娘何必处处忍让她！”

    提到贵妃，淑妃也是一肚子气：“韦尼子是个蠢的，贵妃却不傻，怕她妹妹去庆善宫大闹的事被陛下知道了连累她，居然喝催产药假装早产，拉本宫给她当垫背！”

    大宫女哼了一声：“比太医估算的只早了七天，也算早产？奴婢猜她没喝催产药，根本就是瓜熟蒂落！”

    “还不是欺负本宫失了陛下的宠爱，又没有得力的娘家撑腰！简直可恶！”说到娘家，淑妃不由悲从中来，趴在榻上痛哭了一场。

    大宫女忙着劝慰：“娘娘别哭了，仔细眼睛！奴婢听说那外室粗鄙不堪，就是个村姑，居然拔了离宫的花草自己种上了菜果！娘娘服侍陛下多年，还不知道陛下的喜好，陛下偏爱风花雪月，何时理会过茶米油盐？”

    那倒也是，不然陛下怎会力排众议册立她这个前朝公主为淑妃，在后宫的排位中仅次于皇后和贵妃，位列第三。

    论功劳，她远不如皇后，论家世背景，输贵妃一大截，甚至连韦昭容都不如，可她就是封了淑妃。

    没办法，谁让陛下欣赏她的才华呢，谁让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人能与陛下吟诗作对呢。

    不过是弹了几首琵琶曲，跳了几段宫廷舞，写了几首吟风弄月的诗，练了几笔王右军的字，哪怕只生了一个儿子，照样独领风骚，宠冠后宫。

    想通这一切，杨淑妃才擦干眼泪，幽怨道：“你说的对，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粗鄙的村姑，多半只是图个新鲜，早晚有腻烦的那一天。”

    反观自己阳春白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岂是一个乡巴佬能比的。

    大宫女长出一口气，笑着接话：“这回大闹万春殿，惊了贵妃的胎，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陛下都不曾说娘娘半句，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杨淑妃闻言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贵妃早产，皇后难产，陛下却不在宫中，反而宿在外室那里，该着急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本宫。且瞧着吧，不用咱们动手，自然有人去收拾那个外室，她能不能活到陛下腻烦的那一天，都说不好呢！”

    大宫女抿嘴笑：“正是娘娘说的这个道理。”

    杨淑妃猜得不错，贵妃早产确实用了一点催产药，黄昏时分醒来不见陛下也确实哭了一场，听说陛下夜宿离宫，更是把药碗砸了个粉碎。

    “妹妹，你怎么说，你不是说庆善宫那个不是陛下的外室吗？既然不是，陛下为何会留宿！”还偏偏选在她生产这一日，是存心向她示威吗，韦贵妃气得眼前发黑。

    而她这个没用的堂妹，带着自己的仪仗上门，居然没动那外室一根汗毛。不但自降身份与人家姐妹相称，还帮人家卖菜果，最后更是用一对实心的赤金手镯换了两小筐葡萄回来。

    槽点太多，想骂她都不知从何处下嘴。

    韦昭容打死不信：“姐姐，那个小娘子不过八九岁大，八九岁如何侍寝？我觉得其中肯定有误会。”

    “去找陛下的人回来说，陛下正是宿在了那个爬满瓜藤的院落，马侍卫这会儿还守在墙外，哪儿来的误会！”

    韦贵妃横了韦昭容一眼，恨铁不成钢：“本宫看你多半是被人给糊弄了！”

    从前被王世充儿子的小妾糊弄，这会儿进了宫，脑子还不清醒。从离宫返回不先来看她，反而被人挑拨去百福殿大吵大闹。

    杨淑妃又岂是个省油的灯，得理不饶人地找上门来，看那架势不把她牵扯进来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堂妹去庆善宫的时候用了贵妃仪仗，大闹庆善宫她脱不了干系，大闹百福殿也是一个道理。以陛下对杨淑妃往日的宠爱，多半不会偏向她和堂妹这一边。

    于是韦贵妃不得不狠心喝下一点催产药，假装被杨淑妃惊了胎，人为制造早产和难产的假象，希望陛下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不予追究。

    如今目的是达成了，只是没想到陛下会狠心抛下生产中的皇后和她，巴巴跑去离宫安慰那个卑贱的外室。

    等那外室糊弄完她这个傻乎乎的堂妹，再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地编排一番，天知道明日陛下回宫会发生什么。

    早产加难产搏同情这一招已然用过了，贵妃心急如焚：“明日等陛下回来，你自去领罚，千万不要连累了本宫和小皇子。”

    她一把年纪才生下这个儿子，绝不能连累孩子刚出生便被陛下厌弃。

    “姐姐，仙女妹妹当真是个好人，她在我面前指天发誓，绝不给人做妾，她……”韦昭容有些委屈，她不理解事情明明都过去了，陛下也没说什么，她为什么要上赶着领罚。

    “你去不去？”韦贵妃不想再跟这个蠢妹妹说话了，当场立起眼。

    韦昭容从小就怕这个堂姐：“去去去，明日等陛下回宫我便去领罚，绝不会连累姐姐和小殿下。”

    与万春殿的鸡飞狗跳相比，立政殿就显得安静多了。慕容女官忧心忡忡地守在皇后身边，见有宫女走进来，慕容女官瞥她一眼，领着人出去，站在门外压低声音问：“陛下可找到了？”

    那宫女支支吾吾：“找、找到了。”

    慕容女官有些不耐烦：“陛下人在何处？”

    宫女明显抖了一下，这才声如蚊蚋道：“在……庆善宫。”

    “在哪儿？！”慕容女官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听着像威胁，不像问话。

    宫女直接吓跪：“万春殿那边派人去找了，回来的人说陛下在庆善宫，今夜恐怕都回不来了。”

    慕容女官眼前一阵发黑，身体都晃了几晃。

    皇后自来柔弱，却强撑着为陛下生了两儿两女，太医都说不能再生了，可皇后说她是皇后，为皇室开枝散叶是皇后最大的使命，硬是拖着孱弱的身子再次受孕，冒险生子。

    皇后为陛下做了这么多，陛下为皇后做过什么，在皇后有孕期间偷偷养外室，被皇后发现死不承认。为了那外室给皇后没脸，为了那外室与皇后争吵拂袖而去，害皇后摔倒早产。

    皇后早产，陛下过来陪伴，不顾自身冲进血房，本来挺让人感动，谁知再一次因为那外室撇下皇后。皇后气血上涌导致难产，陛下明知道皇后难产，仍旧执意出宫。

    她还以为有什么军国大事，敢情是抛下难产中的皇后和贵妃到庆善宫陪那个外室去了。

    那个外室她见过，确实古灵精怪，连她这个在宫里阅美人无数的女官见了都挪不开眼。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陛下怎会被一个小女孩给迷住了。

    让十岁大的孩子侍寝，哪怕昏庸如炀帝都没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恐怕也只有北周那几个变态皇帝做得出来。

    陛下初登大宝，跟炀帝学不上朝，跟北周皇帝学丧心病狂的那一套，不光膨胀了，还学坏了啊！

    想着慕容女官赶紧进屋，她要向皇后禀报，求皇后赶紧想办法，不能让陛下再这样荒淫下去了，可任凭她怎样呼唤，皇后始终双眸紧闭。

    就在慕容女官无奈放弃走出内室的刹那，没人看见皇后紧闭的眸中淌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