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其实不是什么公主,家在河洛城中住,六十三年前,入选成了宫中的才人,那时……好像才十四岁吧。”
老人端庄的坐在草席上,虽已迟暮,但是从坐姿仪态还是可以看出曾经的优雅。
方澈安静的聆听着,双眸虽以灰布遮蔽,但却让人能感受到他的诚挚。
老妪仆人安静的站在一旁,听着清忧婆婆满怀回忆的话语,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百感交集。
十四岁入宫,姿容绝美,艳压群芳,能书善画,会弹琴又会歌唱,乃是河洛城有名的才女,懵懵懂懂,对着皇宫的日子充满着向往,可那时正值大燕皇帝欲要派遣公主和亲北羌,华贵宫阙中,被点名和亲的清忧公主又哭又闹,不愿和亲。
临近和亲之际,清忧公主竟是将身为才人的她拉做了替身,让才人顶替自己去和亲,前往艰苦荒凉的塞外,嫁给那野蛮粗鲁的北羌王。
大燕皇帝得知后,十分震怒,却无可奈何,因和亲队伍已经启程出发。
无可奈何的皇帝只能罢去了清忧公主之名,封她为清忧,而真正的清忧公主则改封为了无忧公主,继续无忧无虑的在繁华如梦的大燕帝都中生活着。
风沙漫漫,老人望着那看了六十三载的大漠一碧如洗的天空,眸光平和,语气也没有多少憎与恨,徐徐道之,像是在说一篇满载怀缅的故事。
仿佛自身非是那凄苦的顶替公主和亲的绝美才人。
方澈安静的听着,心绪微微起伏,他并不了解这些内情,如今听来,只觉得眼前的婆婆,亦是一位可怜人。
“婆婆不曾反抗与拒绝吗?”方澈轻声问道。
清忧婆婆满是沟壑的面容轻轻抖了抖,抿了抿干裂的唇:“我又能有什么反抗与拒绝的资格呢?”
“不过,入了塞外,我方知自身肩头责任重大,我若能在北羌做些事,可省去不少战乱,也能让西域边塞平安些年岁,也算是我微末之躯所能做到的好事吧。”
“老身不得修行,又习不了武,从小想像江湖女侠般为民除恶,可终究无法像话本中的强大修行人,轻易可斩妖除魔,拯救很多无辜的百姓……嫁入北羌后便只能尽全力,换来边塞数十载的安稳。”
清忧婆婆笑着说道:“虽不是女侠,却也满足了小时候解救百姓的一个念想,也算有些英雄气概在里面呢。”
方澈闻言不禁笑了笑:“婆婆当得起英雄之名。”
车队要继续前行了,清忧婆婆与方澈又说了些话后,便回了马车中。
轮毂碾碎尘土零落,车队继续前行。
方澈收拾好一切后,翻身上了老驴,缓缓跟随车队而行。
…………
车队一路前行,很快便进入到了河边三城之一的河东城。
这座城位于河西城的下方,城池大小相差无几,绿化稍微高了些,但是依旧是常年忍受着风沙的吹打。
车队通过守城士兵的筛查后,便进入到了城内。
因为算是秘密塞归,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甚至没有大燕皇帝的文书,因此很多通行并不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位从北羌国归来的清忧公主,着实是贫穷无比。
身上所拥有的金银,根本不像是一位公主。
方澈甚至推测到了,清忧公主雇佣银镖的镖金,兴许都是蓉姐垫付的。() ()
车队寻得了一处破旧的客栈,众人开始稍作休整,以及补给一番,沙漠炎热又荒凉,食物匮乏,方澈这等武夫还好,清忧婆婆等凡人,就无法忍耐,太过缺水便容易出事。
“先生,我们便在此休整一夜吧。”
清忧婆婆走向方澈,慈祥的笑起来,她的眼眸中带着怜惜。
的确,方澈如此年轻,便盲了双目,可以想象生活该有多么困难与糟糕。
“既然婆婆要休整,那我们便休整。”
方澈亦是笑着说道。
“来,我再与你聊一聊塞外之事,也给你的画作增添一些灵感。”清忧婆婆笑道。
方澈抱拳作揖,遂是被婆婆拉着手,坐在了客栈椅子上,一老一少闲聊了起来。
车队中唯一的修行人,乾光洞的周云成,看着这一幕,眸光柔和了许多,他转身上楼,盘坐在屋内,灵识开始外放,笼罩整座客栈。
车队都出了河西城了,北羌王居然还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周云成愈发的紧张与担忧起来。
河边三城,北羌国安插的势力不少,一旦动起手来,周云成也怕波及到婆婆。
客栈之中,灯火如豆。
夜色逐渐深沉,清忧婆婆与方澈聊完了天,讲述了一些出塞时候的趣事后,便感觉到有些疲乏,回到了房间睡觉去了。
方澈静静坐在椅子上,心头对于八品道图《塞归》,不禁有了些想法。
听了婆婆的所讲述的事迹,十四岁的豆蔻年华少女,一路向西北,出了西域,穿过荒漠,嫁入了人生地不熟,甚至有些野蛮的国度。
可少女的脸上时刻都怀揣着笑意,怀抱着让边塞战场归于和平的理念。
这般画面在方澈的眼前,似乎逐渐生动形象了起来。
不过,方澈最终还是没有动笔,平铺的宣纸上,方澈只是作了练笔之作,画了一只大漠骆驼。
随后修炼《天地气》,尝试一下《八步登楼》,至于逐风枪,因为客栈房间太小,施展不开,方澈便暂时不曾修炼。
夜长无睡起阶前,寥落星河欲曙天。
深夜,月胧明。
无眠。
方澈起身行至了窗口,背负着手,青山在风中猎猎。
他的双眸以灰布捆绑,不见光明。
天地寂静,可是这份寂静在方澈的耳畔,很快便被打破了。
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脚步轻微摩擦的声音,这些声音太多了,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仿佛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慢慢的从大地之中爬了出来,冒出了踪迹。
方澈眉头微蹙,灵感扩散,宛若月辉轻纱铺洒而下。
如今的方澈,灵感强壮了不少,哪怕客栈非是地标道图,未曾凝结出山河印,可方澈的灵感,亦是能粗略的感知到以客栈为中心的一里范围。
一里之内。
细碎的脚步声不断,靴底踩压黄沙砂砾的咯吱声音,利刃缓缓抽出摩擦刀鞘的声音,皮革与布帛碰撞的声音……
像是林海听涛,声浪不绝。
黑压压的江湖汉子,像是一团黑云,遮蔽了漫天清月,从长街另一头悄声走来……
带着遮蔽月光的黑暗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