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

    魏国未亡时,左相便因丁忧回乡,彼时云初虽还是个皇子,但是未入朝堂参政,不涉及朝堂争斗,因而并不认识公良冲的手迹。

    他看着这张字条,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端倪。

    然而他很快便放弃了。

    上一次公良冲从未出现在自己面前过,他十年辛苦,复仇路上,身侧也并没有出现左相大人的身影。

    这人是一个变数。

    今日不过见了一面,他猜不出来公良冲想要做什么。

    但唯有一个念头:定然不是为了帮他复仇的。

    不然,上辈子这人就该出现了。

    云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李昀离,将手中的纸连同信封一起团成了一堆废纸。

    而后靠近烛台,将它点燃。

    既然约见他不是为了复仇,便该是为了今日未能谈拢的豹头山一事。

    见一面也无妨。

    云初捏着那团废纸,看着火苗舔舐掉所有的字迹,将它丢入了香炉。

    而后理了理衣服,转身出门。

    宏萃楼距离州府并不远,公良冲很会挑,竟是比今日拐一条街的集市还要近的地方。

    云初小心从侧门出来,抬眼便能看见宏萃楼檐角挂着的红色灯笼。

    雍州情况不景气,宏萃楼的生意也受影响,门口接待客人的伙计依靠着红漆柱子,正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散开去。

    一眼见了云初,竟像是事先有安排一样,立刻迎了上来。

    “客人可是来吃酒的?逝水东流,今日正好有客来。”

    暗语对上,云初转眼看向他,问:“公良先生在几楼?”

    “客人随我来。”

    伙计领着云初,一脚踏入了宏萃楼的大门。

    李昀离睡得并不踏实,她压麻了手臂,却陷在梦里醒不过来。

    纸张点燃的味道散在空气里,她嗅了嗅鼻子,却在梦里同样梦见了燃烧的篝火。

    四下昏暗,地面也很潮湿,李昀离缩了缩身体,往火堆处靠了靠。

    坐在火堆另一侧的人手腕一用力,将手中的书撕开,扔进了火堆里。

    火焰顿时旺了几分。

    李昀离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微弱,嗤笑一声,问对面的人:“为了救我这个臭名昭著的人,焚烧经书取火,小和尚,值得么?”

    她看见对面那人手上拿着的是经书,那只手的主人穿着的是一件旧僧衣,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面容,但依稀可以辨认是个光头。

    对方也是笑了一声:“我这样离经叛道的人,哪里能入得了佛门?同殿下一样,逢场作戏罢了。”

    “永清寺乃百年古刹,佛门清净之地,也能出你这样的反骨。”

    “殿下不也一样一身反骨?”

    小和尚又将手里剩下的半本经书丢入了火堆中。

    两人半天没有再说话。

    李昀离的意识很安静,她已经十分清楚,这应当是原主在雍州时的记忆。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却怎么都看不清脸。

    听说梦里梦到的人是很难看见脸的,她于是低头,注视着寺中典藏的经书燃起的火光。

    而后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嗓音有点惋惜和悲叹,缓缓道:“你今日杀生了。”

    “为了救人而杀生,佛祖也会顾念我的真心。”那和尚倒是非常看得开,对此并不介怀,只是语气也有些遗憾,“只没想到永清寺的地势微妙,竟然正好可以救下如此多的人,若是早知如此,这次的庙会便该开得更盛大些。”

    这样,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她费力笑笑,道:“但你只是一个小沙弥,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和尚似是叹息:“是啊。”

    李昀离听得一知半解,却无法开口询问。

    正疑惑着,大量的记忆却如补充说明一般涌入了脑中:

    如今正是元和三年正月,洪水冲刷雍州境内,正在赈灾的李昀离也受其害。

    这时候的雍州的情况已经很不妙,今日适逢庙会,又突然遭遇洪水,城中悉数受灾,唯有来参加庙会的人幸免。

    长公主带着抢救下来的众人上了山,逃来的人皆被洪水浸泡过,伤者的伤处极易溃烂,寺中却并无太多草药。

    而她自己也受了伤,大腿处被洪水冲来的碎石划伤,又泡了脏水。

    现在血已经不流了,只是人起了高热,昏昏沉沉。

    避难的人大多数受了寒,小和尚寻了不少药草煎药,却发现竟有一个孕妇在其中,因着逃难气血两亏,眼见就要不好。

    于是小和尚背着主持,悄摸溜上山,打了一只山鸡,杀鸡炖了汤,给人灌了下去,这才让人恢复了些生机。

    恍惚之间,只听小和尚长叹了一声佛谒,声音悠悠。

    “缘起性空。”

    李昀离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脑袋更沉了。

    她迷迷糊糊:“小和尚,你叫什么?”

    “净空。”

    他应了一声,将刚刚找来的为数不多的草药抓了一把,混着地丁和穿心莲一起用石头捣碎,往李昀离的伤口处盖上,“先别睡,睡了可起不来了,我才杀了鸡做汤的,你得帮我在佛祖面前作证。”

    李昀离的意识已经不太好,还是笑了一声,声音很弱:“你这和尚,确实不像是个规矩的出家人。”

    她挣扎着意识,却控制不了身体,眼前一黑,连带着耳畔也安静下去。

    李昀离的意识就这样被困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有人吗?”

    她喊了喊,无人应,也无风动。

    这不是她首次梦到原主的生平经历,却是她第一次陷在梦里醒不过来。

    李昀离费力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像是魇住了。

    这梦与她现在经历的事情有什么联系?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第一次做这种梦,是刚遇见萧临嘉的时候,梦里的云初也提到了萧将军,当时自己还以为那仅仅是一场噩梦。

    第二次,是遇刺之前,梦里她与云初联手御敌,现实中,她后来也与云初共同分析过局势。

    第三次便是现在。

    万法皆空,其中定有因果。

    李昀离此人,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也讲究宁信其有。

    更何况穿书一事本就玄妙,她作为陷入这个时空的外来者,身上会发生什么也未可预料。

    她开始寻找规律。

    于是在无边的黑暗中盘腿坐下。

    梦里唯一遇见的一个面容清晰的人,是云初。

    这个想法一出,竟如顿悟一般,灵光一闪!

    她突然再次闻到了纸张燃烧的味道。

    李昀离睁开眼!

    窗户被风吹开,有夜雨落,锦衣单薄。

    她打了个寒战。

    “云初?”

    她四下张望,屋内陈设依旧,唯独不见云初。

    香炉生烟,味道并不好闻。

    李昀离起身打开了香炉,炉内燃着一张刚点燃不久的信纸。

    *

    宏萃楼二楼。

    伙计将人带到门口,并未开门,适时退下。

    竟然要在一天之内见同一个人两次。

    云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门。

    “密探来报,说公良先生已经出城,没想到竟是一招声东击西。”

    云初身形颀长,一边推门,一边开口道。

    门内仅一桌二椅,一面屏风。

    公良冲坐在桌前,起身向他行了魏礼。

    “三殿下,久违。”

    云初进门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并不寒暄,直接坐下。

    “左相大人知道我此刻身份尴尬,时间不多,有话直说。”

    “在下三年前便不是左相了。”

    “我两年前便也不再是三皇子了。”

    撇清关系的一句话难免拉远距离,云初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戒备。

    公良冲缓和地笑了笑,道:“我知您现在日子并不如意,但还是想在此时见见您,沈将军入楚国京城,想必您已经见过他了。”

    云初吐了一口气:“见过。”

    他说的是魏军将军府的少将军,本名沈桓,家中排行第四,如今化名阿肆。

    公良冲颔首,伸手倾倒酒壶,将酒倒了满杯,推向云初:“魏地的桑露白,您尝尝。”

    故人带着家乡的酒,本该是话离愁。

    然而云初看着公良冲,并没有伸手接酒。

    “公良先生话里有话?”

    公良冲歉意笑笑:“饮了这杯酒,在下与您道别,此后山高水长,您要做的事情,请恕在下不会帮您。”

    云初眉心一皱。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眼下,这人竟然是觉得自己一定会走上复仇的路,因而此刻特地来划清界限的?

    他冷淡地笑笑:“所以公良先生先是问了我是否已经见过阿肆,便是在确认我一定会向楚国复仇?”

    “曾经我虽与殿下少有接触,但魏帝刚烈,其父如此,想必您也不会无缘无故委身于敌国的长公主。”

    言外之意,云初必定是在卧薪尝胆,意图卷土重来。

    “那如果公良先生猜错了呢?”云初看着他。

    “正如我也没有想到,你如今上山为匪,还坐上了第二把交椅。”他笑得很讽刺。“难道说是因为公良先生,就喜欢屈居第二?”

    这话是嘲讽,当年的魏国朝堂,公良冲在朝臣中处处被右相郑思言压过一头,所以先前在魏国的时候,没人敢在公良冲面前提起“第二”这个名号。

    不过如今的公良冲听了这话,却不甚在意,只道:“郑思言迂腐不堪,这两年私下为您训练了不少的死士,只是其人古板,殿下若是真要走这条路,难免会受制于他,他可不好相与。”

    忠告,但也同样是嘲讽。

    云初笑了一声。

    他有他自己与生俱来的傲气,更何况复仇这件事,他上一世便没有要眼前这人的帮助。

    “大可放心,我会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需要公良先生操心,也请您,不必自作多情。”

    公良冲扬唇笑道:“可惜,我并不希望魏国死灰复燃。”

    云初眉心一皱,不免问道:“为何?”

    “天下兴亡纷争,百姓皆苦,为一己私欲以致生灵涂炭,不义也。”公良冲捻着自己的酒杯,将它慢慢转了一转。

    他像是知道自己劝服不了眼前的人一般,语气突然遍生凉意,“三殿下,若您当年死在楚国天牢,也不失为一个归宿。”

    话音未落,云初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响,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宏萃楼的伙计竟没有任何示警!

    凉风倒灌,寒冷忽至!

    云初一个哆嗦回头。

    门口,两个护卫在前,李昀离立于正门,正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殿……下?”

    云初刚想解释,可谁料身前的公良冲竟突然起身,冲云初喊道:“三殿下!复国之路艰辛,既然已经如此,您不必留在她身边伪装了!您和老臣一块儿走!”

    云初遍体生寒,头一寸一寸地扭回去,瞪着他,眼中满是震惊。

    方才还不是这个说法,这老贼竟然会在此刻捅他一刀?!

    可当下,竟难以自辩!

    门外,李昀离持墨玉令,从京城带来的皇家暗卫已经全部到位。

    她垂眸,目光轻轻扫过云初,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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