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跪立未起,许久许久,从无措到茫然。
膝盖很疼,但不及胸膛内的心脏钝痛。
她……果然不能接受。
他呆呆地转头看着李昀离离开的方向,只觉得一阵穿堂风将他当胸吹透。
这一次破釜沉舟,他将命留下了。
可他仍然不知,是赌对了还是赌错了。
*
李昀离一回到住处便泄了气。
她靠在桌前,头疼欲裂。
原以为自己拿到的是一个俗套的炮灰剧本,虽然路是难走了点,但她未必不能将这条路走成大道。
她爱从无到有的成就感,迷恋一件难事被做成的满足感。
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胆识,也享受按照计划攻克难关的过程。
可自从她来到这里,便经常遇到像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
当内心建立的秩序被破坏的时候,若不能及时修复,她便会变得烦躁。
而眼下差不多便是这样的时刻。
李昀离揉了揉太阳穴,只感觉头昏脑涨。
芷卉见她回屋,立刻奉了热茶上来,见李昀离撑着脑袋不说话,她有些担忧:
“殿下,您怎么了?”
李昀离抬抬眼没说话,可小姑娘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便大着胆子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呀,殿下,您好像是发热了!”
李昀离艰难地应了一声。
芷卉赶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扶着她往床上躺下,着急出门去给她寻大夫去。
李昀离觉得冷,裹了裹被子。
发烧在她的时代不是什么大事,一颗退烧药便能解决,可在这个时代就难说了。
看着芷卉着急的模样,李昀离轻轻晃了晃脑袋,确实觉得头疼。
她缩了缩手。
这种时候,只盼睡一觉就能好了。
她有些累了,闭上眼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想管。
入梦悠长,意识逐渐涣散。
李昀离躺在床上,觉得身体不住地往下陷,忽冷忽热。
她迷浑着睁开眼,却见满眼尘土翻飞,视线所触及的地方草色杂乱,而她自己,正坐在一匹马上,往下可以看见一条官道。
又做梦了?
李昀离手指一握,惊讶地发现她切实地握住了缰绳。
这次不是在旁观原主的经历,她可以操控这具身体!
“公主殿下!”身旁一位穿着军装的人在马上向她行了一礼,“您主动请命来拦截魏国援军,那三皇子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吗?”
李昀离一听,再看眼前这情形,顿时明白了这是哪里。
两年前魏国亡国,是她父王的晋王军主战,而云初则是在抵抗时被她生擒的。
此刻,就是埋伏云初的路上!
李昀离摸了摸腰间的长剑,背上的弓箭正是她最趁手的。
“放心吧,他会来的。”
毕竟,这是原文剧情。
马蹄声由远及近,持白虎令领着援军的魏国三皇子一身银甲,策马在前,由远及近。
这支队伍并不庞大,仗打到这里,晋王军已经直捣王庭,魏国大势已去。
他带来这的这支军队,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殊死抵抗来的。
路过这一段官道,便能将他们截停绞杀。
李昀离坐在马上,在听到代表杀意的鸣镝响起的那一刻,从不远处那位三皇子的脸上看见了毅然决然。
魏国皇室刚烈,君王死社稷。
先前的经验告诉他们,皇室子弟,战败必定会殉国而亡。
“杀!!”
身边的军士策马往前厮杀,与赶来的援军兵戈相见。
这时魏军反而迸发出了绝地反杀的勇气,个个骁勇。
可惜寡不敌众的一仗,终归会以战败收场。
李昀离盯着战况,见云初银甲染血,全然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他不能死!
脑中忽然出现这样一个念头,像是加急的军报一般让她焦灼起来。
他不可以死!
李昀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取下了背上的弓。
搭箭上弦,至满月。
这是她最擅长的武器,对准的是她十分在意的人。
“云初,这条命。”她瞄准了官道上厮杀的银甲身影,“请恕我不能交给你!”
一箭破风,撕裂飞扬的尘沙。
噗地一声,云初身下的千里马应声倒地!
“不可杀他!”
李昀离对着兵士大喊,握着弓箭的手颤抖得厉害。
这场埋伏之战很快结束,除却激战死伤的大半,剩余的魏国士兵皆像云初一样被生擒。
副将纪春晖将云初按住,缴了他手里的武器押跪在地。
李昀离策马上前,还没下马,便见云初使劲挣扎,咬牙冲她喊:“李昀离!!”
李昀离翻身下马。
“士可杀不可辱!杀了我!杀了我!!”
云初的脸上染了血污,可他满面恨意,对着李昀离嘶吼。
“灭你魏国的确是我晋王军,如今你我是仇人,但我还不想你死。”
“你知我皇室烈性,是在刻意羞辱我吗?!”
亡国一役至此,大多数人早已经杀红了眼。
就连曾经温文尔雅的三皇子,此刻也被血海深仇控制了心神。
李昀离咬了咬牙,上前一脚将人踹倒过去。
云初没犹豫,起身时迅速拔了纪春晖的佩刀,横刀吻颈!
“噌——”
李昀离眼疾手快,迅速抽剑打掉了那刀。
纪春晖踢膝再次将人按住,反剪了手彻底制住。
“懦夫!”
李昀离骂道。
“让我死!”
“你休想!”
李昀离抬脚踩住他的肩膀,压低了身体对上他满是仇恨的眼睛,嘲讽道,
“死多简单啊,你们魏国皇室自称刚烈,在我看全是懦夫!有本事,便来卧薪尝胆找我复仇!!”
“李昀离!”
云初挣扎着大喊她的名字。
而李昀离转身便走:“押回去,别叫他寻死。”
转身那一刻,眼前从四周缓慢地黑了下去。
再睁眼,只见满眼青灰色,四面高墙,并有栅栏牢笼,分立两边。
这是哪里的牢房吗?
“殿下,您这边请。”
左前方的一位红衣官员正弯腰请她向前走。
看样子她是来牢里探望谁的。
李昀离跟着那红衣官员往前走,在最里侧的一间牢房门口停下。
官员一边打开牢房的门一边回头说:“那人就在这里了,天牢里的规矩入牢第一日都要打四十杖,陛下悯其人,减半实行的。”
李昀离顺着视线往里看,见牢房内堆着稻草的床上正趴着一个人。
白色的囚衣染了血,他安静很安静地趴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双手手腕皆被锁链锁住,睡容平和,面容干净。
是云初。
这是楚国长公主将云初从天牢中带出来的时候。
李昀离皱了眉:“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陛下不是有令,不可虐待么。”
那红衣官员立刻弯腰擦汗:“殿,殿下,这天牢的规矩如此,陛下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啊!”
规矩在上,为难他一个执行的官员也没有用。
李昀离侧目过去,又问:“既然如此,可有请人医治过?给他用过药吗?”
官员又擦了擦汗。
看他这染血的衣服还在身上,便知道还没用过药。
李昀离不悦开口:“大人廉洁,这里竟贫苦到拿不出药来诊治,那便将他交给我好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几个兵士立即一拥而上,便要将云初带走。
那红衣官员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殿殿殿下!这可是钦犯呐!”
李昀离冷笑一声:“灭他国的是我晋王军,生擒他的是我李昀离,他便是钦犯,也该是我李昀离的钦犯!”
说着,不顾那官员的阻拦,便将人带了出去。
牢房出口处光源明亮,李昀离向着那亮处走,没两步便唰地一下再次换了场景。
君坐明堂,太后听政,堂下站了一众朝臣。
日头正好,阳光明媚。
“陛下,娘娘,公主殿下蛮横无理,竟至天牢中抢夺我朝廷钦犯,请陛下圣裁!”
看来是现世报了,这么快便有人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李昀离轻轻笑出了声。
“陛下,如今战事已平,晋王军十万在外,我在内廷,却处置不了一个亡国奴隶了么?”
“你说这话是在威胁陛下吗?那是亡魏的皇子,怎么叫奴隶!”
“亡国奴不算奴隶么!”李昀离的声音冷了几分,又突然笑了起来,转了音调浅浅道,“况且怎么能叫威胁?那云公子姿容绝秀,我府上无人,正缺一个侍君,我抢不得,还纳不得么?”
“你!”
参李昀离的人是先帝的亲弟弟常陵王,听到她如此狂悖失礼之言,气得吹胡子瞪眼。
大楚国百年基业,从未出过如此放荡的公主!
皇帝初登大宝,尚且年幼,太后忌惮李昀离手中的军权,也不敢说话。
唯一一个敢和李昀离当面呛的,便只有朝中这个她要称一声叔父的常陵王。
李昀离又笑了笑:“叔父莫气,军人在外打仗,不正是为了我们在家可以安度生活么,若是叔父不嫌弃,我为叔父送上一批江南美人儿如何?”
常陵王一甩袖子,眼睛都气直了:“狂放之徒!狂放之徒!晋王兄一生磊落,竟得你败坏宗祠!”
“叔父可莫气了,这仗我也是打腻了,如今父王已去,我也不愿再打,这灭魏的军功和晋王军兵符,我拿来跟陛下换那云公子如何?”
常陵王一下子顿住,太后眼睛都亮了,众位臣工面面相觑,还以为念安公主今日吃错了药。
如今四海初定,坐在皇位上的人正头疼的,可不就是她这样拥兵自重的么!
她若不回北境,还恰好是个贪恋美色的庸人,这不是正中下怀嘛!
“念安此言可当真?”
太后拨开珠帘,当面问道。
李昀离摆手:“那便要看太后娘娘答不答应我了?”
“给!”
太后一锤定音,大殿上顿时响起几道频率不同的吸气音。
“既然念安喜欢,便由哀家做主,那魏皇子云初便由念安带回去吧!”
“多谢太后!”
李昀离福身行了个女礼,看起来满意极了。
不少大臣都叹了气。
以李昀离的身份,本来该是个巾帼英雄。
可谁知她竟如此荒唐,以一身的军功交换了一个漂亮男人?
这一换,可不光是搭进了这次的军功。
她将兵符上缴,便是交上了手里的兵权。
此后,只能居住在京城,当一个面有尊荣却无实权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