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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簌盯着屏幕上带有指控意味的三个字摸不着头脑,压着上课铃响的线,她才看见手机新跳出一条。
[不认识我?]
瞳孔微顿,她这才想通。
战术保命不可以吗!教导主任刚才那么问,她能怎么说?
尤簌气忿,但她不敢上课玩手机,只能匆匆把手机偷藏进抽屉,等下课再为自己辩解。
气温过高,没一会卷子就开始黏手臂,汗津津的额头上碎发弯弯绕绕,女生忐忑了一整节课,好不容易才熬过艰涩的45分钟。
蒋驰期也知道她心急,索性一下课就到她班门口候着,等压堂的老师抱着卷子离开,两人才隔着窗户正式对了一眼。
他歇了一节课,精神头比之前足些,没等尤簌走出来就探着身朝里扬下巴,眼瞳漆黑。
周围注意到动静的同学明里暗里地起哄,尤簌耳尖冒红,忙快步走出班把他往角落拽。
她班附近有个洗手池,课间偶尔有美术生过来洗画笔,虽然时有人经过,但总比走廊安静些。
“到底是不是关于我?”
尤簌下意识想起不久前岩妍跟她说的有关王让几个喜欢她的八卦。虽然空穴来风作不得数,但她总觉得这两件事隐隐有什么牵扯。
“跟你有什么关系。”蒋驰期叹了口气,口吻不疼不痒。
她语气有些急,仰头又追问,“那你是为了谁打架?”
“一定要为了谁吗?”
“如果不是——”
“教导主任。”话还没说完,话就被他打断。
“嗯?”尤簌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一定要为了谁才能打架的话,那我是为了教导主任。”男生一脸认真。
“……”
“我晚上饿了出去买吃的,碰见他,”蒋驰期球鞋在台阶上磕了两下,低头有一搭没一搭,“他非说我们教导主任是个大秃驴,我说欸同学,你对老师礼貌点,他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就招呼了他一拳。”
“……你还真是尊敬老师。”
尤簌喉咙像噎了什么硬块,沉默了半分钟都没想到该怎么继续打开话茬。
教导主任是地中海不假。
一时间尤簌甚至想去办公室指着主任的鼻子痛心疾首,“他都是为了你,你懂不懂!”
好一出虐恋情深,背后默默付出的大戏。
她不禁想要为之鼓掌。
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着实已经说不出口,亏她还细细斟酌了话术,力求不自恋,态度温和,原来整件事跟自己压根就没关系。
尤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却也低头自顾自舒了口气,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态跟他道别,额头忽然传来一股凉意。
她条件反射般抬头,撞进一双通黑上挑的细长瞳孔。
心跳忽地滞了一下,她视线静悄悄投到他脸上,又顺势看到他夏季校服领口,脖颈青筋隐约可见。
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后,尤簌胸腔猛地狂跳如鼓,声音大到她担忧他是否有所发觉。
好在蒋驰期没在这时候打趣,他没垂眸下来和她对视,给她贴好后又有些手欠地摁了一把,“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学校,这种天气不想着装空调,大课间还要顶着太阳去跑圈,这玩意是训练高考生还是训练钢铁侠。”
他抱怨得明目张胆,跟她班上同学的语气一般无二,距离拉近得悄无声息。
“清凉贴?”
尤簌这才意识到他在她额头上捣鼓的是什么东西。
她们高中两个超市,距教学楼近的那家清凉贴早就卖断货,班上爱热的几个女生和后排男生成日贴着,一节课换一张,各个额头冰冰蓝蓝,手拿卷子扇风,每天早早去超市抢购。
她不是很爱热的体质,但奈何班上人太多,气流潮闷得一节课也要擦湿两张纸巾。
“嗯,清凉贴,你怎么不知道自己买?”
蒋驰期语气松弛,尤簌却敏感地从其中挑出那层没点透的意思。
你怎么不知道自己买,非要他买好了送过来。
暗藏的亲昵压在头顶像是座大山,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尤簌嗫喏了下唇,才硬着头皮冲他解释,“我不是很需要这个。”
手搭在额头边缘,她急于想扯下来证明些什么,“不是故意要你买了送来。”
“刚贴好,你撕什么?”蒋驰期被搞得有点懵,“边界感有必要这么强吗,尤同学。”
“你可真是铜墙铁壁,”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带笑,“好难追。”
“准备放弃了。”
“……”
谁稀罕你的追求!
狠狠瞪了他一眼,尤簌转身就走,但她刚走没两步又气不过地退回来,从他手里抢了剩下几块清凉贴,一并毫不客气地纳入怀中。
“你这么烧,用冰贴好像也不会管用。”
“是。”
他牵唇应下。
“得你贴才能降温。”
“……”
说不过,真的说不过。
尤簌磨了磨牙,不再白费力气,临到班门口前还是心细嘱咐了句,“你之后最好不要再那么冲动了,如果打架多了会被计入档案的。”
“别太在意我。”
……去死,真的,她没说假话。
打嘴仗打不赢心里憋闷,尤簌刚回教室就给一直怼在窗户前偷窥他们的岩妍送了副冰贴,“给你的。”
“我靠,是蒋驰期让你带回来给小姐妹的吗!”岩妍喜出望外。
“不是,是我送给你,希望你贴在眼上。”
岩妍:“……”
意识到自己话太锋利,尤簌顿了下又往回找补,“……对不起岩妍,我刚才太没礼貌了。”
刚要愧疚地送她更多冰贴,还没来得及动作,尤簌搭在课桌上的手突然被身边的人深情握住,“簌簌,好骂!”
“太鲜活了,有生之年能听见你这么亲切的吐槽,我简直难以想象!”
“?”
还没等尤簌疑惑出声,岩妍就上蹿下跳地去讲台前找擦黑板的值日生前桌播报这一喜讯,“簌簌终于不再像个机器人了,她居然吐槽了我!”
“我靠真的假的,也骂我两句!”
前桌饱含期盼地回望过来。
……全世界都有病。
尤簌扶上散发着凉意的额头,冷静地从课桌掏出册单词本翻看。
*
九班班主任的日子并没他想象得那么好过,蒋驰期这个刺头从刚转来第一天不穿校服开始,就屡次为班级扣分。
一连七天,天天挂彩。
教导主任在气头上,说得嗓子都发痒,好几次把九班班主任拉来一起思想教育。
尤簌趴在走廊窗前向下眺望,看见蒋驰期被两位老师一起混合教导,甚至怀疑自己那天说错了话。
她说的好像是打架可能会记入档案,没说是打架会记在校史光明册上吧。
蒋驰期上瘾了一样,虽然自那天之后没人再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捅破过,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脸上挂了伤。
她班后排的几名男生脸上也陆续挂了伤。
说没打架,谁会相信。
“什么仇什么怨,”岩妍撑着脸和尤簌一块在窗台前观望,“我班后排那几个轮番被挑,但口风怎么就那么严。”
“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尤簌迟疑了会还是打听了句。
“没有,”岩妍背过身,靠墙揉了揉脖子,“见鬼了,被打还瞒着,难道是觉得掉面子?”
应该不止。
尤簌心里隐隐有不安,蒋驰期一直避着说这件事,她也不清楚事情原因到底怎样。
放学前,她手机老样子收到条讯息。
[校门口等你。]
他每天都要去医院找亲戚报备,尤簌也渐渐习惯了每天傍晚放学和他一块坐公交去医院,和爸爸妈妈爷爷呆一会,再和他一块坐车回家。
足迹都一致。
带着红袖章的保安大爷在校门前慧眼识珠地挑出几名没带走读牌的住宿生,尤簌挤在一群推山地车的同学中间,走得挺慢,像是在想事。
“挪步跟乌龟一样。”
身边响起声熟悉的调侃,尤簌才缓缓抽神侧目望了一眼。
他鼻梁上贴了创口贴,斜着横横一个,微微翘着边,她顿了下,还是没看过去,一直忍到等车的时候,才皱眉扯他在公交站牌处长椅上坐下。
“蒋同学,你重新再贴一下吧。”
手心摊开两段创可贴,男生视线从她手心一直看到她眼睛。
盛夏日长,傍晚莫名也觉得光线亮,有车到站,男生女生一一从他们身前经过,蒋驰期盯了她两秒才勾扯下唇角。
“尤同学,你这算是关心我吗?”
莫名其妙回到17岁,又要和她经历不熟的阶段,和她相处的每个瞬间,他都忍得很痛苦。
所以一直到现在了,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你不要误会,创可贴是我妈妈之前塞在书包的。”
好,她没有。
蒋驰期背脊又松下来,笑得懒散又疲累,“嗯,那我好累,你能帮我换个创可贴吗?”
“可以。”尤簌意料之外地答应了。
她早有预谋,真正实施起来却还是觉得心慌,“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一直和我们班的人打架。”
别告诉我,你在心疼你班的人。
蒋驰期静静从她脸上扫了一圈,记了笔账才又淡笑,“你先贴。”
四周大多都是同校生,尤簌却罕见地没避讳,她轻手,放缓呼吸地摘下陈旧创可贴,又慢慢给他贴上一个新的。
在摁平的最后,蒋驰期能感受到她微凉的指尖溢出,轻擦在他鼻梁上,带着伤口愈合时的麻痒意。
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痒,还是心口痒,他仰头看着稚嫩青涩的尤簌,扬唇笑得很轻。
“他们跟踪你。”
“但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