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的占有欲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尤簌不想多分析,但她看到这幕确实不舒服,像从本能里跃出的抗拒感,整个人心情都回落到最底层。
话筒静默不止,她还在等着他回应。
托着手机底的纤细手指细看下来还有几分颤意。蒋驰期心有感应般眺过来,他只依稀看见窗边有身影,但尤簌的表情却好像自动具象地放大了。
“你知道这话听到我耳朵里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说过只和第一个给他写情书的人谈恋爱。
“你想,和我谈恋爱啊?”
憋着点笑意的嗓音润得发麻,尤簌一下就清醒了,紧张兮兮又欲盖弥彰,“不想。”
她说完又在踌躇该怎么接下面的话,一番诡辩生硬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冒出一句,“你抽烟的话就不要进我家。”
按照之前约定的“一天之中除了去医院,其他时间都归他”的理论,一会他在楼下点完卯回来,应该还是会来她家。
“我一会冲个澡再去找你。”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话筒被捂了一下,传来一阵闷闷的嗡声,他面前的女生像是要走,在跟他告别,蒋驰期随便颔首回了句话,而后把早就熄灭的烟蒂扔到旁边的深绿色垃圾桶。
“你学完了?”
话题切得毫无破绽,他根本连藏都不藏。
你这个该死的中央空调……!
尤簌沉默一会,憋屈地嗯了句。
“晚上去不去医院?”
“……去。”
—
从医院回来已经十点,小城没有太多夜生活,基本已经到了可见范围内除了过往车辆,只剩他们两人的状态。
今天周六,褪去校服后尤簌穿了条过膝长裙,她纤瘦,尺码很小的衣服也穿得很松,腰间的带子走动时摇摇晃晃,在盛夏晚街中显得很稚气。
蒋驰期慢她一步,在后方收住眼,忽然想到她大学那会儿见到人都要绕路走的样子。
就很像是一只小猫,被人类欺负后再难建起信任。
但这只小猫现在还没竖起警惕心。
“蒋驰期。”
“嗯?”他步子轻松,握着手机抓拍到一张她17岁的背影。
“你有没有感觉人类其实是很脆弱的生物,”尤簌仰头时不时看一眼路灯,在前面走得有一搭没一搭,“如果不是那场体检,我妈的腿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
“现在不是好了嘛,别多想。”蒋驰期放缓声音,揣兜又把手机扔了回去。
“但就是这个道理。不爱惜身体就会生病,生病就会变弱,”尤簌隐讳地眨了下眼睛,岔开话题,“蒋驰期同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呀?”
机动车道川流不止,蒋驰期脚步一顿,恰好对上她回望过来的目光。
“就……半年前。”
他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蒋驰期的17岁犯中二病,学人家搞叛逆,逃学打架,朋友散烟好多次,他接了几次,一来二去就染上了。
那时候挺迷茫的,搞不懂大人为什么要逼着他们学习,也不知道之后会走哪条路,满心只想着不被管教,要自由,玩尽兴,日复一日。
“我准备戒来着。”他抿唇。
“噢……”尤簌松了松肩颈,佯装不在意道,“今天下午那个女生……”
“哪个?”蒋驰期听出她声音中的犹豫,想了会才反应过来,“小区楼下那个吗?刘医生女儿,我妈托她给我带点东西。”
骗鬼。
又不是没有快递,还搞代购人肉背回那套呢?
尤簌耸了下鼻尖,视线游移,“带的什么?”
“查岗呢?”蒋驰期迈步朝前,并肩后才拧了下她耳朵,乌眸垂下细细盯着她,“卡。”
他叹了口气,“我妈叫我回b市,我不回,她怕我没钱花就带了张卡给我。”
“她催我搞定了赶紧回来,我说搞不定,追不到手。”
“?”
“谁?”
“你说谁。”蒋驰期瞥她一眼。
“……但你不是说,是我先给你写情书,”尤簌顿住,心想从蒋驰期的视角去看,应该是她追的他才对,怎么反了过来。
“上次你追的我,这次换我追你。”
“??”
“你记性不好,我知道。”蒋驰期感慨地摇了下头,手肘搭到尤簌肩上,振振有词,“宝宝,你猛地不骚扰我,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又在自己意淫什么。
尤簌身上传来一阵恶寒,“你癖好挺特殊的。”
“能不能对我说一句,看看腹肌。”
“……?”
“看看你的。”蒋驰期眼睑微弯,低头朝着尤簌打嘴炮。
视线在半空纠缠片刻,尤簌的瞳孔逐渐扩大。
……来人啊!有没有人来管管流氓!
尤簌震惊于蒋驰期这副“鬼迷日眼”的样子,他实在太过轻佻,这种话是受过教育的良好青年能说出口的吗?!实在不行去洗车那呲呲嘴吧。
搭在肩头的手被猛地嫌弃甩下。
蒋驰期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是这副反应,凑在尤簌耳边,嗓音拖了半晌,“伤心尼古丁,好想你。”
“……”
还给她起了个艺名。
好好好,精分少年。
尤簌赶忙快走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如果这一切是梦,”球鞋擦地停住。
“嗯?”她没听太清。
“那我希望梦是真的。”
昏暗的路灯下,少年瘦高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牵唇把剩下半句话补完,语速慢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希望梦是真的,
就算会舍弃之前在L大的经历,就算她把他们之间的那些事都忘了,他也希望这个版本的他们是真的。
他保护了尤簌,尤簌永远是这副稚气天真的模样,她永远在他视线范围之内,被干净皎白的月光笼着,没有沾上一点觊觎,没有处处内耗顶着压力的独立。
“尤簌,对不起。”
蒋驰期眼睛有些泛潮,他表情有些别扭,看得尤簌一头雾水。
“……什么对不起?你别突然煽——”
“对不起来晚了。”
尤簌脑子猛地短路,她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蒋驰期这个名字时,大脑冒出的想法。
蒋驰期。
来迟的日期。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她本该知道些什么。
头有些疼。
“……你也不用说对不起啦,”
尤簌拍拍脑袋,驱赶出那股异样感,她原地驻足一会才上去挽上蒋驰期手臂。
他穿的T恤很薄,手臂也是冷的。
“蒋驰期同学,虽然你平时挺奇怪的,但是你的到来,对我来说,百分之二百是件好事,你不欠我的。”
“其实我也蛮喜欢你的,这种煽情的话你以后别再说啦,我们就好好学习,之后一起考上L大……”
深绿浓荫下,并肩走着的少年少女步子迈得很稳,飘扬的马尾和剃成型的短寸轮廓在远街上渐渐缩小成微不可察的光点。
“其实重来两年我能考上清北的,但尤簌同学,为了你我还是去L大吧。”
“……别装逼了蒋驰期同学,就你那学三分钟就想站起来蹦两下的多动症。”尤簌眯眼啧啧两声。
“……服了,爱信不信。”
…………
尤簌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叫,爱是常觉亏欠。
后来在现实生活中她也身体力行地感知到了这点,是在他们结婚那天。
蒋驰期被灌得很醉,衣服都要她帮忙脱,她洗完澡后很累,刚坐上床沿就被揽腰拖进怀里,然后耳朵传来热潮。
蒋驰期好像做了个很沉的梦,一遍一遍地跟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尤簌的17岁,
对不起没有保护你,
对不起来晚了。
很难相信会有人把完全不是他的错归因在自己身上。
尤簌低头看他,忽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干燥的吻。
他是不是想说爱她,
她听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