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辇四周流光溢彩,云彩在身侧翻涌。暮色朦胧。
阿卿依着门框,山川河流在她身下,迎着微风拂面,而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有一种久违的自在,在那黑暗的牢笼之中待得太久了,这一片刻的微风虽抹不平她心中的疤,却也像一剂止痛药一样,让她片刻安宁。
她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伸出自己的手,手心幻化出一片树叶。
轻放唇瓣,清越悠扬的乐声从她口中传来。
随着乐声,传入云辇中的二人耳中,仿佛他们踏进了苍翠的树林,瞥见潺潺溪流,幽幽鸟鸣。忽而又下起细细小雨,幽静又满是生机的林中盛景如画卷一般在他们眼前展开。
“看不出来这小东西的乐声造诣如此之高啊,竟能带人入镜。”时晏看着门帘外模糊的身影,称赞道。
禹书依靠窗沿,微微侧头,端着一杯白玉茶杯,茶香袅袅,随意瞥了一眼那瘦弱的身影。
善于琴棋书画的清贵公子怎会听不出那悠扬的曲调之中满是透露着对生的渴望呢……
“嗯。”
云辇经过蓬莱时便先将时晏送回,转而飞扬玉泽。
玉泽。
白云之中白鹤飞过,鸣叫犹如管乐。眼前的玉泽飘在白云之巅。
方圆千里仙雾缭绕,现出一座琉璃白玉宫殿,漂浮在半空中,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白泽雕像。
周围斜上方几座小仙岛满是梅白盛开,云彩中垂下细细的瀑布,在半空中建起清透的水帘幕。
云辇缓缓降落,阿卿起身,撩起门帘,恭敬的站在一侧。
禹书刚落地走下云辇,只见一个身着粉色罗纱仙裙的女子向他怒气冲冲的跑来。
“哥!”
近眼一看那女子眉眼之处和禹书格外相似。容貌也是绝世,皮肤俏白如雪,秀丽的青丝盘成云鬓,戴着配套的白玉梅花簪和流梳。因她生气的模样有些摇曳,更显得她有些飒爽。此人正是少典禹书的二妹,少典禹瑶。
“什么事这般生气?”禹书不同刚才的淡然,面色露出了一丝担忧。
“我今天不是跟着母亲去了瑶花宴了嘛,你猜我看到了谁?”禹瑶嘟了嘟嘴,气呼呼的喝道。
“谁?”禹书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家妹妹气鼓鼓的模样。
禹瑶见禹书这疑惑不解的模样心中又是一气,一跺脚叉腰怒道:“还能是谁啊,还不是那个温以悦。”
一听到这个名字,禹书表情逐渐僵硬,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随后疯狂抑制自己的情绪,淡声道:“她,还好吗?”
“她当然好啊,听说跟三皇子的婚期已经快定下来了,能不好吗?”禹瑶双手环胸,没好气的嘟囔道。
“那就行,我今日有些累了,晚间就不用膳了,你替我去跟母亲说一声吧。”话罢,禹书摸了摸禹瑶的头,便拂袖径直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又是这样!”
看着禹书走远的身影,禹瑶瘪了瘪嘴,踢了一脚路边铺路造景的鹅卵石,却无意间瞥见了一旁站着的阿卿。
“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小姐,奴婢阿卿,是公子新收玉泽的奴隶。”阿卿低身行礼,恭敬的回道。
“行吧,那你记得告诉宁明晚上给我哥煮一碗粥。”说完这句话,禹瑶转身便想走,忽而又想起什么,又道:“切记!这次一定不要是梨花粥,看到梨花,本小姐就烦!”
话罢,禹瑶便冷哼一声,气鼓鼓的离开了。
而阿卿则跟着刚才禹书离开的方向匆匆赶去。
片刻之后,阿卿来到一处红梅花海之处,中间的白玉石子铺成的道路,贯穿整个红梅林,片片红梅落在白玉石子上,好似铺成的红毯一般。
顺着石子路走到尽头,一座典雅别致的宫殿出现在她面前。高高的门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华书殿”。
就在阿卿正准备推开大门之时,一阵微风拂面,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只见一个身着白玉色的束着马尾的男子上下打量着自己,忽而开口道:“你就是公子新收的那个阿卿?”
“是的。”阿卿见来人装束,估摸出应该是禹书的侍卫,恭敬回道。
“我是公子的贴身侍卫,宁明。”宁明转过身来,领着阿卿进了门。
“公子寝房北侧那间屋子,以后就是你的住处,我住东侧,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阿卿畏手畏脚的点了点头。
“刚才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这是引路蝶,你跟着她走便到了。”宁明边说着手中幻化出一只白蝶。
白蝶翻飞,从宁明的手中飞上了阿卿的肩膀上。
阿卿谢道:“谢过宁明大人,那奴婢这就下去收拾。”
“去吧。”
刚走几步,忽又突然想起,转头微弱说道:“刚才小姐说晚上给公子煮粥,一定不能用梨花粥。”
宁明听到此话愣了几秒,转头便看向禹书寝房的方向,随后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对着阿卿又道:“知道了。还有一件事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公子喜静,若非传唤,莫要去他身前。”
宁明说完,摆了摆手,便不再管阿卿,自顾自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卿注视着宁明走远,转身便跟上飞舞的白蝶走去
随着白蝶的指引,阿卿来到了一处别致的院内,两侧几座假山模样秀丽,假山之下流淌着一条小溪流,里面淡躺着片片荷叶,荷叶之下还有些许锦鲤欢快嬉戏。
一座楠木小红桥横跨溪流之上,院中的红梅与白玉石子相对,格外的诗情画意。
不过她没有多的闲心去欣赏院内的景色,径直走进自己北侧的小房。
推开房门,入眼便是顶上夜明珠散发着星星光辉,若是夜晚怕是根本不用点上蜡烛,中心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衣服,食物,还有疗伤的药。
阿卿四周环顾,缓缓坐在了桌前,注视着盘子里的鸡腿久久不能回神。
她有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呢?久的有时候她都快分不清饿和不饿是什么感觉了。
她咽了一下口水,拿起米饭,夹着菜,一口一口的吃着,渐渐越吃越快,好像想要把之前未填饱的肚子都填满。
结果因为吃的太快连呛了几声,猛地又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劲来,本如同死灰一般的双眸终于在此时有了点色彩。
半响后,她处理好身上的伤口,便依靠在床沿边上,愣神片刻,手不自觉的掏出脖子上一条碧蓝色的项链。
这么多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这是母亲最后保护她的力量……
此刻,多年前的封闭在心里的画面,再次浮现上来。
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碧蓝色大海,月色之下,波光粼粼,犹如轻纱丝绸一般,让人沉醉这一美景。
而海底之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各色漂亮的珊瑚丛中穿梭,定睛看去,才发现竟是人身鱼尾。
年纪不过六七岁孩童的样子,容貌却秀丽动人,皮肤细润如同温玉,浅浅一笑好似冬日雪梅一般勾人心弦。她的耳朵形若蝴蝶,整个好似一只水中精灵。
不同于其他鲛人,她的右眼赤红,好似山间红梅,引人入胜。左眼竟是银蓝,恰似那雪山冰晶,清澈又干净。
那条颜色近似粉黛珊瑚般的鱼尾,漂亮让人难以移开视线,鳞片散发着宛若宝石一般的光泽,在水中迷人而又神秘。
她正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玩,忽的不知被何物吸引去了目光,最后停在了一个玉石白贝边上,宛若细藕一般的小手好奇的戳了一下,逗得那白贝抖抖身子,吐了个泡泡。
“阿卿!”一声惊唤,小鲛人寻声望去过。
只见不远处一只极其美艳的女鲛人,正迅速向她的方向游来,她神色慌张,水流也因为她的速度而变得湍急。
就在小鲛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女鲛人一把猛的将她拉入怀中。
只听一声水浪破开“嗖!”的一声,刚才白玉贝壳已被一只尖锐利箭射的粉碎。
那利箭周围夹杂的强劲的冰系灵力,搅的水流更加震荡不已。
阿卿顿时瞳孔微缩,惊慌失措,若是那一箭刺到她身上这时候怕是已经命归西天了。
“啊!”就在阿卿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阿卿母亲的背后全是慌乱各自逃窜的鲛人。
那泛着寒光的利箭如同雨点一般,刺穿着鲛人柔软的躯体。
一个模样与阿卿一般大的小鲛人,在雨点般的利箭之下躲闪不及,径直被利箭贯穿,躯体死死的定在了身后的珊瑚礁上,还未来得及求救,眼眸中满是惊恐,却已经命丧黄泉。
因利箭的冰雪灵力,赤鲛一滴血也未曾流出,却依然能够清晰感受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
阿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往母亲怀里缩了缩,环着母亲脖子的双手更紧了一些。
“阿卿别怕,母亲在。”阿卿母亲察觉到了她的害怕,一边仓皇躲闪利箭,一边假意镇定得安慰着害怕不已的女儿。
然而耳边全是箭刃破空之声,石岩倒塌,掀起阵阵烟尘。混合着哭喊,惨嚎,悲鸣,仿佛地府烈狱一般……
他们眼中只有绝望和恐惧,头发水中散落,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喉咙里艰难的发出无比痛苦□□,最后发现希望渺茫,目光看向了海域之上的,憎恨的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屠手”们。
他们高举手中银色弓箭,仿佛就高举着正义,肆意的屠杀着海域下的生灵。
天空阴霾密布,雷电交加,仿佛上天也在为赤海哭泣,震怒。
赤海里波涛汹涌,早已经化作骇人的墓场,有些垂死的鲛人,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向着自己亲人的方向爬去,最终还未多爬几步,只能的无力闭眼死去,被乱石淹没。
片刻之间,早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无数具赤鲛尸体,赤鲛的哀鸣响彻整个海域。
阿卿母亲看着身边的族人接二连三的死去,早已经泪流满面,心中窒息的快要无法呼吸,慌乱逃窜之中,她最后停留在一处极其窄小的洞穴面前,将阿卿轻轻放了进去。
而另一边,海域上空,一位身着暗紫色铠甲,身骑战马的女子,此刻眼眸中透露着狠厉。
接而举弓,搭箭,那泛着寒光的箭刃,直对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阿卿母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望着那利刃的方向,心中一慌,猛然转身背对着那寒光。
“把这个带着,永远不要拿下来!”此刻她早已经泣不成声,慌乱的将一条碧蓝的项链戴到了阿卿的脖子上。
“不要,母亲……”阿卿虽然小,但是在此刻她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
“你记住,不要报仇……要好好的活着,只要你活着,赤鲛一族就没有灭绝……”她的眼中已经布满了红丝,心如刀割,轻抚着阿卿的洁白如玉的脸庞,万分不舍。
“一定不要弄丢它,答应母亲。”
“母亲不要……”阿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猛地紧紧的拽住母亲的双手。
“母亲真的好想看着你长大……”
“母亲!我们一起走,别丢下阿卿!”那宛若星辰的眼眸,此刻早已经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稚嫩的脸庞滚落,化作一颗颗淡粉色珍珠。
然而那利箭却不给母女二人多说一句话的时间,如同白虹贯日,夹杂着极强的冰雪灵力,自高处俯冲之下,尖鸣声回荡整个海域。
阿卿母亲感受到了身后的利箭,心一横猛地推开了阿卿的双手,手一挥,浅紫色的灵力围绕在她身上,逐渐散开,顷刻间,洞穴口的珊瑚迅速聚拢洞口之处。
“母亲!我求求你!不要走!”
“母亲!不要!你别走!”阿卿泪水如同断了线一般止不住滴落,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她拼命的想要抓住母亲的手,毫不顾忌挣扎之时被珊瑚划出的好几道伤口。
然而就在珊瑚快要将洞穴完全封住之时。
“嗖!”伴随一声破空之声,那利箭径直穿透了阿卿母亲的胸膛。
阿卿猛然愣神,瞳孔地震,刹那间珊瑚完全封死最后的画面。
望着完全封闭的洞口,阿卿母亲释然一笑,最后一滴泪从她眼角流出,最后永久的闭上了双眼。
“母亲!啊啊啊!”她失控的疯狂拍打着封闭洞口的珊瑚丛,对着洞口沙哑嘶喊着。
阿卿无法直视这一切,无法面对这可怕的事实,绝望的无形之力,仿佛一瞬间抽干了她全部的血液。
她望着纹丝不动的珊瑚,无助的哭喊着,直到无尽的黑暗将她吞没,再也无力支撑,身体重重的倾倒在了冰冷的洞穴之中。
“回禀帝姬,流光石显示赤海之中再无一只赤鲛。”只见一个士兵半跪在云端之上,手持一颗宛若冰晶一般的流光石,让那银色铠甲的女子查看。
看着流光石上再无一点红光,她的目光如同淬上毒药一般狠辣,续而挑眉看向自己那月银色般的弓箭,她很清楚她那一箭射中的是谁。
“传令下去,天下祸乱之首,赤鲛一族今日尽数除净。”
海域之上,万千三族兵马,一日之间屠尽赤海生灵,高呼胜利,继而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赤海坟墓。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洞穴里不见日月更替,看不见四季变换。
在这漆黑的洞穴中,阿卿已经从崩溃大哭到逐渐麻木,她抚摸着冰冷的珊瑚,接而一拳又一拳的捶打。
本该是星辰般的眼眸此刻已是空洞,殊不知在她失神的时间里,她的外貌也开始一点一滴的变化。
蝴蝶般的耳朵逐渐消失,那宛若水晶琉璃的淡粉色鱼尾也缓慢褪去,化作双腿,那精致的容颜也开始变化淡去。
直到最后化作一个普通人族的模样。
然而就在此刻,那本紧闭洞穴的珊瑚,突然开始向两边衍生,月亮的光辉一点一点的照进漆黑的洞穴。
许久不见光芒的阿卿,只觉得有些刺眼,抬手遮了遮自己的双眸。
直到洞穴完全打开,她才颤颤巍巍的探出头来。
此时的赤海依旧是狼藉一片,乱石横飞,满地利箭。
鲛人死后,会化作海里的泡沫,消散在水流之中……
看着面前是那支依然泛着寒气的利箭时,本早已经麻木的心,在此刻又是一阵刺痛,滚烫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逐而融入在海水之中,再也化作不了那淡粉珍珠。
她的双手紧捂住了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她嗓子早已经沙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想要伸手触摸那寒光利箭,可最终还是默默收回,若是触碰到了那寒光,那只箭的主人即刻就能够感应到,还有一只赤鲛逃过了一劫。
她咬紧牙关,强忍住心中的苦痛,握紧双拳,将眼泪愤然抹去。
重重的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转而起身,向海面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