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有致的亭台水榭,靡音曼曼,水声潺潺。夜露氤氲着莲瓣,似香似雾,婢子们麻裙轻移,由近及远往水榭处的歌声而去。
如夜莺般动人的男音,搔得人心尖儿酥麻。这呢语幽沉的南调,是汴都清音阁独有的韵调,汴都权贵人家的才女佳人,常邀他们进府伺侯,亦总少不得些风流韵事流出。她们安定侯府的婢子们,跟着她们侯女,早已司空见惯。领头的绿衣婢子视线扫过衣衫清凉的俊俏公子,面色如常地跨进“曲水流觞”的伏亭。
寒食散的味道迎面而来,绿袖眉头微凝,只见伏亭内轻纱曼遮,曲水汤汤处,她的侯女主子,伏于美人靠,衣衫散了满地,嫩如新笋的身子白皙修直,半湿的绯色祥云兜儿,随着侯女轻浅的呼吸,划出小荷初开的稚涩弧度。
绿袖从容地帮侯女更衣,动作熟练轻柔。
临鸢便是在这时醒的。她浑身湿冷的近乎失温,脑袋缺氧般抽痛混沌。她恍恍惚惚地伸胳膊伸腿,此时也顾不上羞耻,任由陌生女子帮她褪衣换衫,边在昏黄的烛光中半睨着打量眼前。
唱功堪比当红戏曲男伶的小生,在绿衣女子来后,便停下了表演,哆哆嗦嗦跪着…过于显眼,引得临鸢瞅了这俊俏小生好几眼,心生疑色。
环顾四周,颇具古韵的雅致凉亭,远处烛光点点处,楼阁园林依稀可见。亭外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们排列整齐地立着,耳边帮她穿衣的绿衣女子,察觉到她醒来,柔声埋怨——
“夜深露重,您身子又弱,倘若染上风寒,侯主定会怪绿袖没好好伺候。”
临鸢下意识地回答,“不会。”
话落却抬手摸向喉咙,她宿后疲乏的眼浮出惊色。
音色稚嫩软糯,分明是个小丫头,与快要奔三的她南辕北辙。
再看一眼眼前这张面含关切却十分陌生的脸,临鸢心中隐隐不妙。
她莫不是…穿了?
不会罢?!
绿袖见侯女在她说话间脸色愈发苍白,不再多嘴,帮侯女陇上披风,轻柔地扶起主子,往软轿行去。
临鸢任她搀扶,又是震惊,又是不愿相信,连跪在身前的美男子也顾不上了,谁知堪堪抬脚,却发现被人拽住了。
哎?
临鸢抬眼瞧去,只见长相俊俏的白衣小生,攥着她的裙摆,妖媚横生的桃花眼,洇红了眼尾,鸦羽睫毛凝着泪花,哭得好生可怜。
攀上高枝的机会,错过便会堕回深渊,白雀又岂能放侯女走?
可方才自从掌事女婢来了,侯女便再未理会他,大有事后不认账之态。复又回想起侯女最后的力不从心…他俊秀的面容清泪落下,凄凄然跪行上前,扯住侯女的裙摆,低低软声乞求,“卑(bi)子白雀,恳求世女怜爱。”
话落俯身,他单薄的轻纱滑落在臂,喉结不安地颤颤起浮,衬得他愈发脖颈修长白皙。
清冽的,带着祈求的语调,搔得人心尖儿发痒。
临鸢眼尖的瞥见轻纱下的道道抓痕,红梅点点在白皙的肤色醒目,薄纱半露地惹人心怜。
不肖想,定是“她”做得好事!
临鸢不自在地收紧了袖下的手,腹诽一声畜生。垂首又见小荷初露,只得晦气地暗啐一声小色狼。
后清咳一声,她对绿衣侍女道:“帮白…白公子安排一间客房。”
俊秀白皙的小公子扯着她裙裾的修长手指,却又捏紧了些,怯怯不肯依:“卑侍想伺候侯女入眠,望侯女垂爱。”
垂首的青丝几缕滑入胸前衣衫,清风浮动薄纱,似春日嫩竹,引人窥探。
临鸢眼神不受控制地游移,吞了一声响亮的口水。视线上移,窥见白雀透着稚嫩的俊秀面容时,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孩子年纪轻轻从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都不知成年了没!
绿袖看着侯女阴晴不定的神色,轻声询问:“主子?”
临鸢摆摆手,年纪这般小,她便是再饥渴,也没畜生到这份儿上。
“白雀公子,请吧。”
却又没忍住,悄悄瞥这少年一眼,见他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地低垂着,眼尾泛起殷红桃花,衬得那白皙俊秀的面容,愈发楚楚惹人怜——少年梨花带雨,身如修竹,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不生出怜爱来。
白雀这个名字,临鸢却觉得耳熟得很,不,是眼熟得很……
临鸢忽地双眼一瞪:这白雀,莫不是她昨夜睡前看的那本女尊小说中,炮灰风流鬼的侧夫?!
临鸢之所以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不是别的,而是因为,这个炮灰风流鬼和自己同名同姓,同这个名唤白雀的侧夫狼狈为奸,用各种下三滥的招数欺辱,蹉跎男主……当然,最后死得很惨。
临鸢看小说时,只觉自己与这炮灰同名,晦气地很,对白雀侍宠生骄而对男主各种羞辱鄙夷唾弃,甚至对最后两人一溺死,一暴毙的结局拍手叫好。
——而如今,风流短命鬼,竟是我自己?
未等她震惊几息,抬眼再望,却见少年背影渐远,没入夜色,临鸢心中一阵不安“等等——”
见他模糊的背影一顿,风渐起,薄纱飞舞似雾,少年衣衫摇晃着瘦削如竹的身子,仰仰兮似腾云而起,便是黄粱一梦。
美色当前,冲击力过大,临鸢决定风流一把,“把他梳洗打包,送到老娘榻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做不了一点。
她只是想看看,她这个看起来很乖的小可怜侧夫,是如何欺负她大的小可怜男主滴!
“是,绿袖遵命。”
……
绿袖对她家侯女的变脸习以为常,只恐她纵.欲无度,伤及根本。只能趁着侍候主子梳洗时,旁敲侧击地劝:“鸢姐儿莫不是还在侯夫的气?”
经过一个时辰的冷静,临鸢已然接受了她的身份,炮灰再不好,总还是个主子,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是主子总比是奴才强。
临鸢侧趴在浴桶边沿,下巴枕着双臂,感受着后背力道适中的揉按,因享受声音也变的懒懒地,“我为何要生他的气?”
绿袖听着侯女不辨喜怒的话,柳眉微颦,笑着嗔饶道:“主子又逗奴婢。”
听得主子轻笑一声,又柔声道: “侯夫宴前失仪,侯女为镇妻纲,罚他也亦情理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临鸢追问。她亦好奇当下剧情。
“明日是您与侯夫回门的吉日,还望您大人大量,给侯夫一些体面罢。”
“侯夫再怎么说,也是太傅家的嫡长子,您就算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且…”绿袖忽地压低了声音,“老太傅亦是星衍公子的母上大人,您给太傅大人面子,不就是给星衍公子面子吗?”
临鸢“腾”地从浴盆中起身,惊了一地水花,她洒脱地道:“说得有理,准了。”
男主嘛,她自然要给面子的。只是绿袖提起的这个星衍,若她没记错,好像是男主的哥哥,剧情里没出现两次便早早死了,跟她一样也是个短命鬼。
绿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难不成,原主跟这个男主哥哥还有牵扯?临鸢暗暗沉思。
绿袖这厢帮侯女擦拭更衣,并未察觉主子的异常,她秀美的面容上掩不住喜意,笑着打趣,“主子也真是的,一说起星衍公子,就像馋猫看见了肥鼠。”
临鸢佯装生气地拍了下她的腚,笑骂,“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绿袖告罪着退下。
临鸢待她闭上了门,面容上笑意变得玩味:果然有瓜!
她与男主,目前成婚才不足三日。
小说中原主陪男主回门了没,临鸢没有印象。但明日,她要去会会“旧人”,嘿嘿。
临鸢想起书中,她这个边缘人物的剧情,大多一带而过,唯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炮灰临鸢沉塘而死:醉酒溺水,挣扎求救,男主凉眼看着,直到她不再挣扎,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转身离去。
而后坦然地守活寡,遇良人,成为人人颂赞的一代贤后。
临鸢啧了一声,打了个冷颤:真是好凉薄一夫郎!
临鸢有些恼羞成怒:真想一纸休书,与他一别两宽。——这朵对妻主见死不救的黑心莲,不配为她夫。
可念及男主光辉灿烂的未来,临鸢又犹豫了。
男主如今并未犯错,她冒然休夫,岂不是得罪了他?
他秋后算账怎么办?
沉思良久,临鸢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
*
“侯女,白公子在外头侯着了。”
临鸢叫人进来。
白雀一身清凉推门而入,便见侯女伏在窗侧的美人靠上。
夜风轻拂,美人发丝摇曳,烛光点点间,光与影如流动的纱,在侯女美好柔嫩的躯体间流连。
白雀觉得有些热。他脚步轻缓地往那卷仕女图而去,声音清冽温柔,“夜风阴凉,侯女贪凉,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说着便合上了大半的窗,只留缝隙一点。
少年嫩如春竹的俊俏面容,浮上清浅的笑,桃花眸在点点星火下熠熠如妖,“这样便不冷了。”
他在勾.引她。
临鸢手指轻搓着被风吹干的发梢,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目光玩味。
他关窗的双臂并未收回,仍保持着俯身的动作。大片的胸.肌,白花花地落在眼前,临鸢无需动弹,眼角余光便可看见雪中红梅两点,以及更深处的沟.壑.纵横。
手指点上少年颈间的结,指尖下微颤的跳动,让临鸢弯了眼。少年终究是少年,讨好得自然,火候却控制不好地急了。
临鸢的反应,让白雀愈发忐忑,“侯女笑什么?”
临鸢摇摇头,笑着勾住了他的颈,双腿轻巧的攀上少年柔韧的腰,她道:“抱我。”
少女香气如薇,扑鼻而来。娇娇地攀附在他身上,像一根柔软的藤。许是被夜风吹得久了,她的身子有些凉,白雀只觉得,那凉意就似冬日里,浇在干柴上的冷油,只需一根火柴,便会把他焚烧殆尽。
白雀顺从地抱住侯女,听从差遣,往榻处行去,心跳渐快。
扑进少年的颈项,白芍香混合着皂荚的涩气,便钻进了临鸢的鼻腔。妖妖的味道里,透出少年独有的稚嫩,着实勾人。
临鸢被白雀放在榻上,抬眼便撞进他氤氲着湿气的桃花眸里,少年情动的明显,他缓缓闭眼,薄唇亦随之落下,虔诚的像以献祭为荣的狂热教徒。
这一刻,临鸢忽然理解了原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