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需要临时组个乐队混进去。”
安全屋内,面对三个表情各异的男人,我郑重地如是宣布。
首先表达异议的是波本。
“只是接近任务目标而已,不一定非要组乐队吧?”
他瞄了一眼不远处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的莱伊。
有异议的原因显而易见。
“那请问这位波本先生有效率更高的方案吗?”
见我强调“效率”这个词,波本不说话了,但嘴角很明显地撇了下去。
这个嘴型……不高兴时的经典小表情。
我目光转到苏格兰脸上,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湛蓝眼瞳。
“我没问题。”
——爽快地支持了我。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不愧是苏格兰,无论何时都如此令人省心。
“那就这么定了。”
我看着波本和莱伊,顿了顿,放缓语气哄道,“就是临时扮演一下。”
“为了任务,我没有意见。”莱伊终于开口,不紧不慢地接话。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波本小声“切”了一下,八成是很不满意莱伊的态度。
不过,就算莱伊陪着笑脸相迎,这人大概也不会多么客气吧。
——之所以会发生如上场景,原因说来话长。
组织最近获得了一则重要情报,来源是美国某个情报部门。
但是情报内容加密了,暂时无法读取。
加密形式是一段音乐。这段旋律并不属于任何已知流行的歌曲,我猜测应该是未公开发表的作品,费了好一番功夫查找,最后在一段采访视频里发现了线索。
一位名叫小林佳纪的日裔美籍知名音乐人曾在接受采访时演奏过这段旋律。
这位音乐人无疑是破译密码的关键角色。但奈何此人身份背景不一般,业界传言性格和脾气也很古怪,不好下手。
幸好对方最近正好在日本东京都,以评委和赞助人的身份参与筹办一个摇滚音乐比赛。派去盯梢的线人向我汇报,对方整日都待在比赛现场,倒是省得我跑一趟美国了。
BOSS下了命令,要求一周时间内就要破解密码。朗姆为了占功劳,派了波本参与任务。波本带上了苏格兰一起。
而莱伊不知为何非常积极主动地提出要参与任务。联想到他的卧底身份……我怀疑他是在打这份情报的主意。
说实话,我并不想让这几个人凑一起。或者说,当他们凑在一起时,我不想在场。
虽然莱伊、波本、苏格兰从酒名上看都属于威士忌酒,但不代表他们相处起来会很有团队精神。
苏格兰还好,与波本感情很亲近的样子,和莱伊关系看起来也不错。但波本和莱伊之间……算了,不提也罢。
“先各自说说自己会什么吧。”我指了指自己,“我会钢琴,可以当键盘手。”
苏格兰率先响应了我:“贝斯。”
波本:“吉他。”
我把目光转向唯一没有开口的男人。
被三双眼睛注视的莱伊沉默了片刻。
“……手风琴?”
一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我下意识脑补了一下莱伊拉手风琴的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还挺合适的。一股子优雅不羁的流浪乐手的感觉。
只不过跟摇滚乐队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你打算用那种东西来组乐队吗?”波本阴阳怪气地说道,“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会说用手摇铃呢。”
波本的嘴真够毒的。
见他还想继续嘲讽,为了避免两人吵架,我及时打断了波本:“唱歌,怎么样?”
莱伊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话了。
“……那你负责打鼓吧。”
见莱伊想说什么的样子,我面无表情地转开目光:“不会也得会,就这么定了。”
莱伊:“……”
——因为派不上用场而被剥夺了发言权。
计划敲定完毕,接下来是行动的环节。
我们这个临时拼凑的散装乐队,就这么直接整装出发了。
第一站并不是比赛现场,而是赛场附近的录音室。
没办法,既然要报名混进赛场,起码也要马马虎虎练出一首能表演的曲子。
因为要扮演怀才不遇的追梦地下乐队形象,我们打算乘电车前往目的地。
每个人都背着乐器包,打扮朴素又低调,波本还特意戴上了鸭舌帽,遮盖住了他显眼的金发。
总之,看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过我们的包里除了乐器,还装了枪.支弹药,以及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到了车站之后。
最近一班要等大概十分钟。等车间隙,波本说要去趟附近的便利店。
波本走后,我回想起出发之前的对话,看向莱伊:“没想到你还会拉手风琴。”
莱伊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前在酒吧打工学的。”
“打工?”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要是我想象不出莱伊在酒吧给人弹琴助兴的模样。总觉得“勤工俭学”这种词和他不沾边。
毕竟在我的主观印象里,他和琴酒是同一个画风的。这就好比我也想象不出琴酒那样的人打工一样。
但莱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他极少说起自己的事。自从猜到他是卧底之后,我就对他曾经说过的话、展现出来的信息全都保持怀疑态度,因为无法判断真假。
不是不好奇他的过去,只是立场不同,他做不到毫无顾忌地袒露真实。我能理解这一点。
正在闲聊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秀哥!”
我们循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女孩,约摸十一二岁的样子,留着一头短发。
此刻,女孩正盯着莱伊,一双圆润的墨绿色眼睛里满是喜悦之色。
她又叫了一声,说话时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看起来元气又可爱。
秀哥……?
我忍不住惊讶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音节。
更令我惊讶的是莱伊的表现。
那张冷峻的扑克脸上,第一次维持不住镇定沉稳,露出了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都不曾露出过的慌乱之色。
不仅如此,他还用了训斥的语气催促女孩赶快离开。
面对有些凶的莱伊,女孩满脸委屈地哭泣了起来。
我紧紧盯着莱伊的脸,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内疚和无奈。
都不需要证据,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女孩与莱伊是兄妹。
因为在组织成员面前暴露了重要的家人,这个向来无所畏惧的男人才会如此慌张。
一旦冒出这样的想法,女孩的发色和瞳色,以及带着混血感的卷发和长相,全都是佐证。
分神的片刻,拨弦的音乐声响起。
我抬眼望去。
是苏格兰。
他正在把小女孩抱进怀中,手把手地教她弹贝斯,哄她开心。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只是简单的音阶教学,却让女孩不知不觉止住了哭泣,露出了笑容。
男人低垂着头,无比耐心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在夕阳光线的映照下,那双眼瞳的色彩清澈又明亮,比此刻的晚霞更温暖。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幅画面,莫名的熟悉感泛上心头。
耳边回响的旋律仿佛盖过了一切喧嚣杂音。
少年坐在教室里,穿着制服衬衫,背后是一片盛夏的雨幕。
他一边弹奏,一边微微抬头,看向我,嘴型微动。
少年的微笑宛若融在了光芒中,线条变得模糊不分明,直至与此刻电车站里的男人重合。
“……苏格兰。”
一道声音将我的神智从恍惚幻视中抽离。
我捏了捏眉心,回过头,看到波本正站在我们身后。
他像是刚从便利店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瓶饮料。
“走吧,车来了。”
电车进站的播报声响起。
上车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小女孩还站在原地,正恋恋不舍地望着这边。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波本有些好奇地看向苏格兰。
我余光瞄了一眼莱伊,发现他正在盯着苏格兰,显然非常在意苏格兰会怎么回答。
此刻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平静,看不出端倪。但我知道,他内心一定不如表面这般淡定。
刚才他的表现,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关心则乱”。毕竟以苏格兰的细致敏锐,不可能轻易忽略那么明显的破绽。
我正在思考着要怎么帮莱伊圆回来,以免引起波本的怀疑,就见苏格兰笑眯眯地说道:“没什么,那个孩子因为认错了人,哭了起来。反正等车也无聊,就稍微教了她一下怎么弹贝斯……”
认错了人?
这是帮莱伊在波本面前掩饰?为什么?
我打量着苏格兰的脸,一时间脑子里各种念头纷繁绕转。
大概是留了胡子的缘故,苏格兰外表看起来落拓不羁,有些粗糙的样子,可教起小女孩来,又显得那么细致耐心。
温柔自然是贴切的形容词,但我更想用“矛盾”来描述他。
疏离和亲切,这对反义词在他身上同时存在。
可以松弛地哄孩子、弹贝斯,也可以完美地执行狙杀任务。无论做什么都能游刃有余。
但是,在那层成熟稳重、温柔耐心的外壳下,他真正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我完全捉摸不透。
我不相信一个在组织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代号、任务零失误率的男人,还能拥有纯粹的善良和天真。
苏格兰一定对莱伊有很多想法和猜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表露。
我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从小女孩出现开始到刚刚,他脸上的表情全程都没有丝毫异样。
这种程度的藏匿克制,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
代入苏格兰的角度,这件事无疑是莱伊的把柄。装作无事发生,可以卖个人情给莱伊,缓解莱伊的紧张和敌意。
但他哄小女孩笑的样子,那份如水般的温柔,看起来又是那么真切,令人动容。
我很在意自己那一刻眼前浮现的幻觉。
他弹贝斯的样子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曾经见过一样。
难道我从前认识苏格兰?他会不会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到目的地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赶鸭子上架的临时乐队开始排练。
至于排练过程……一言难尽。从选歌环节开始就意见不和。
也亏得每个人都有点音乐基础,到散伙时差不多也折腾出了一点效果。
夜晚,我独自一人敲响了苏格兰的房门。
苏格兰还没睡下,身上的衣服十分齐整。看到我之后,他有些意外。
“入间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找你。”
我抬步走进他的房间,然后“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抬眼对上他有些微妙的目光。
嘛,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难怪他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认床,睡不着。”
我顿了顿,“白天看你很擅长哄孩子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也哄一哄大人。”
像是没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他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
“入间小姐希望我怎么做呢?”
室内的光线将他清秀的面容轮廓和唇角的弧度映照得柔和。
这个笑容,比白天哄小女孩的时候更温柔。甚至给我一种近乎宠爱的感觉。
我心里一跳,在如此温柔的目光下不自觉放轻了一点声音:“弹贝斯给我听,可以吗?”
耳边听见自己轻飘飘的上扬尾音,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意味。
我看见他眼中的神色似是波动了一下。
“好。”
他注视着我,低声应答,微微抬起手,但面对我直直看过来的视线,又把手放了回去。
我奇异地感觉到他刚才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发,或者是其他什么亲近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看出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中,仿佛流露出一点想要亲近我的意味,而他收回的动作又显得极为隐蔽克制。
空气莫名安静了片刻。
他自然地开口转移话题:“入间小姐想听什么?”
“你擅长的。”
其实无所谓曲子,我也不是真的认床,只是需要用这种方式确认一些事情。
闻言,他转过身,绅士地拉开房间内的椅子请我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贝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