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谋面不改色,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
舒月已经快被气笑了。
打压不成,就开始反过来试图拉拢她了嘛。
拉拢也就罢了,还带一顿占据道德高领的输出的,还试图挟恩以报……
怎么有脸的啊?
这几年在府中过成什么样,王公待她如何,她当然明白。
就那待遇,要是前世公司老板,早被她炒了,还值得提。
不说还好,一说就气。
近十年的养育之恩,满打满算才七年,这个四舍五入够可以的,就算按照十年算,舒月被卷入这可谓是性命堪忧的美人计中又怎么说?
莫非这也是为她好不成?把人当工具就罢了,还想冠以为她好的名义,这委实可笑。
她直接直白开口:“谭公说笑了,是不是真正的千金公主之躯,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不是那般娇贵之人,在遇到温侯之前,也从未做过娇客,不过是一个战战兢兢的普通求生之人罢了。
既已嫁为人妇,便像礼物已经送出,自然没有再退回的道理。
月已与魏青将军同气连枝,再无法分离,何来坐壁上观一说。
岭南之行,若王公、谭公有意,大可付出实际行动,月见之,念及养育之恩,自会向将军禀明。
如若不然,还请见谅。
谭公珍重。”
舒月起身施礼,对谋士颔首道别。
便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身后的两位壮实武婢阿华、阿亮,冷漠地撇了谭谋两眼,也立刻跟在身后,什么也没有说。
谭谋眼见着她们离开,半晌后拍掌大叹,“错、错、错,错了啊。”
他闭了闭眼,知道事已无可挽回。
理不在他们,义其实也不在。
魏青这以一敌万的实力,还没有人打得过。
京都这边,无论皇室还是世家,都只想快快的赶走魏青。
一个偏远地区的州牧,自然是舍得的。
这个交州牧,他们必须得给出去,不得不给。
但有了这名头,如若经营得当,京都再难以商路断绝的方式,阻止魏青的发展了。
他亲手养出了一个大越大敌。
在如今魏青的武力、势力之下,即使是王公他们,不敢冒着魏青的怒火,再动他的夫人了。
偏偏这个女子又不是受道德、恩惠要挟的人。
而且拎的清、有大智慧。
再加上有夫妻之间天然的信任,对于魏青的加成,远远大于一些厉害的谋士投奔。
那般动人容色,连离间计也难以进行。
刚刚他已经有所试探,舒月身后的两个武婢听到他的话并没有半点惊讶,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两个婢子不可能是舒月的人,一定是魏青的人。
没有反应就代表着这个女子八成已经和魏青说开。
魏青还能继续对她保持这种信任程度,枕头风怕是厉害的很,真是红颜惑人啊。
这女子竟没有为离间计留下半点破绽。
不过似乎到底年轻气盛,没见过什么世面,隐忍七年、一朝得势,到底有些情绪外露,心绪浮躁,不够沉稳。
易被激将、易被情绪左右。
与魏青有些共通点,也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聪慧过头的女子,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有未来的魏青,对他们来说,更不是好事。
……
遇到绝色美人时,不要被表面的美貌所迷惑,更要看到她们的内在品质的低劣和人格缺陷——陈谦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的。
他见过的那些宫妃美妓,无一不是心机深沉、汲汲营营之辈,眼中只有小利而无家国,只有情爱算计而无江山社禝。
而这些绝代美人,无不借着男人的身份地位,作威作福,小到影响一人之前途、一家之安宁,大到霍乱朝纲、摧毁江山社稷,上一任皇帝和妖妃不正是如此?
女子误家误国,绝不可相与也。
故而他对美人的意见一向很大。
对美人的成见与偏见像固有的石头一样坚固的树立在他的所有观念上,牢不可破。
但他出生没落世家,至他一人时,已经家贫如洗,不得已变卖家中田产和书籍度日。
但家中藏书,他皆已读之,过目不忘。
又师从名师,但家师已去,在党政之中被迫害,朝堂党派上无他立足之地,回归乡野做个教书先生他亦不愿意。
满腔抱负亟待施展。
学识、修养、见识,都自认当世第一流。
可惜生不逢时,伯乐难遇。
而更不幸的,是在官场蹉跎半生,又被安排到了何术手下。
何术此人,绝不可能长久。
果然如他所料。
可这人一倒,朝堂更不愿接受他。
他竟落得了跟着魏青的下场。
这不是个何术第二么!
他怎么这么倒霉。
再加上他见过一面那位所谓的月公主,倾城,不,倾国佳人,连他都恍惚几瞬,必然是蛇蝎心肠,祸国妖妇!
短短时日,已自由出入军营种地。
可不就是祸国妖妇。
无救啊。
今日听闻王公谋士邀约那妖女,必然是离间之计。
魏青这里怕也保不住,陈谦已经琢磨着要向哪里跑路。
谁知舒月回来,竟上门向陈谦他递上拜帖。
舒月其实也并不知道陈谦有多少学问。
可是她多日打听,发现整个并州军上下,竟找不出几个识文断字的人。
唯一一个做文书工作的,竟然是朝廷那边安排过来的一个名为陈谦的先生。
打听了几日之后,发现这大概是一个可以拉拢的人物。
今日才想着一鼓作气,把这个工具人拉拢过来。
一个诸侯没有谋士也就罢了,怎么会没有处理文书的文士呢,再怎么也得多找几个工具人啊。
陈谦可不知道舒月是想为她的将军招一个工具人。
陈谦背对着屏风,整理了一下衣服,严肃又端正的坐好,静静的等待审问这妖女。
没错,他想审问。
其实他有一些纠结,朝堂和世家不肯接受他,魏青刚刚抛出了橄榄枝,他在犹豫要不要接收。
这个月公主的影响因素非常大。
但凡有绝色出,必有灾殃,他想看看,这位是哪一路货色。
这对他的决定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舒月脸蒙面纱、仪态端庄的走近,身旁的阿华和阿亮持刀随行。
明明没有露脸,只这仪态身段,就仿如看见神仙妃子。
近距离,更能体会到那清凌凌双眼的美色暴击。
陈谦敛住心神,轻哼一声:“不知夫人此时前来,意欲何为?”
舒月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不知她哪里得罪了这位先生,这话语气,听着就像是在指责。
可是她和这位先生应当没见过才对。
“小人不过一主薄,又怎么劳驾公主之尊,下帖拜访呢。”陈谦根本没想等舒月回话,持续性输出。
他转身拿出一叠公文,指着到:“小人虽才学浅薄、学识粗陋,却也勉强完成的任务,不知夫人前来,可是对此有所指教。”
嘴上说着,陈谦仍然用余光注意着舒月的神情。
口腹蜜饯者,如心生邪意,眼是心口,这些东西都会从眼睛里面透出来。
再美的容颜也无法掩盖。
舒月无奈一笑,先是起身郑重的做了一个礼仪,刚才再次坐下开始回答:“请先生恕罪,月礼仪不周,不知何处惹恼了先生,望先生海涵。
月此次前来,并非问责。先生所做之功课,月早有耳闻,今有所目睹,方之先生之才学勤工,皆非常人。
月甚敬佩之。”
舒月看见对面那摸胡子的老头,手上动作明显一顿。
看来是拍到点子上了。
舒月说着说着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但这不重要,她继续边整理思绪,边说道:
“月今日前来,是为将军。
说来羞愧,月不曾为将军做过什么,将军却赠与月良多。
但是纵观并州军上下,却几无文书。
月虽妇人之见,亦知文武之道,相生相持,缺一不可;单一之路,必不长远。
先生虽于将军麾下,暂作文书,但先生此番才华,朝廷和世家都弃之于不顾。
月甚可惜之。
非是替月可惜,亦非是替先生可惜,乃是替将军可惜。
若将军得先生这一大才,必能得天相助,更上一层楼。”
舒月这一番话,看起来是替将军可惜,实则还是在吹捧这位先生。
她最是明白这些文士那可怕的自尊心。
之前听说另一个府邸上的一位舞姬姐妹,因为伤了某个文士的自尊心,便被毒哑了、发卖了出去。
舒月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时代的文士,这些学识和风流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血肉之上,真正愿意为百姓付出的很少、很少。
舒月七年都没见过一个。
当然,可能是国公府就聚集了那些看不见百姓的文士吧,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人,想来也靠近不了国公府。
但如今,魏青上下军营居然见不到几个识字的,这便很过分了。
再怎么不喜欢文士,也避不开需要用文士的。
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可以捡漏的工具人,怎么也得哄好他,不能让他跑掉。
不然魏青这一支队伍可真的要成完全的莽夫了。
到时候便是不想做刀,也只能做刀了。
军队可不能没有一个外置大脑。
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得多捡一点聪明一些的谋士、幕僚才行。
不过这也是可遇不可求。
陈谦显然有些被哄住。
但他又不小心揪掉了自己的一根胡须。
心头纠结。
于是又开口问:“夫人为何如此为将军打算?我听闻,夫人与将军相见,不过三月而已,如此便以情深至此?”
陈谦压根不信。
舒月怔愣了一会儿,开始认真想了一下。
半晌之后,她温柔的笑道:“其实月也不知为何。
七年以来,苟且偷生、庸庸碌碌。
不敢逾矩半分,不敢多想半分。
直到遇上将军。
方知我才是我。
要说情深至此,月自是当不得。
但如果要问,月为何愿意为将军如此打算,那月有一个回答:
可能是从来没有人,像将军这样,如此坚定的选择我吧。
月喜欢这种偏爱。
听说陈公重义,想来也能理解,这种是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吧。”
陈谦哑然。
……
舒月不知道的是,她离开之后,屏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将军。
陈谦哼哼唧唧,问将军有何感想?
魏青只想着,不愧是阿月,果然是他的阿月。
她说,从未有人这般坚定地选择她。
魏青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也从未被如此坚定地选择过。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的父亲选择了国家,以身报国,他的母亲选择了父亲,以命相随。
他的师父,弥留之际念着的当然也不是他,只有遗书一封,托他照顾老妻幼子。
于是他把他们安排在并州军家属后勤队,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
只有他活着,师母他们自然不会出事。
而父母师父都去了之后,他再无真心相交之人。
即使他很欣赏下属于训等人,也明白良臣择主。
说的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说白了不过是利益交换,相互合作、依附,又谈什么坚定的选择呢。
说是忠心不二,谁又能看透一个人的心。
在这方面,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有多么多疑善变。
而阿月不同。
他永远不会怀疑她,正如她也会坚定的选择他一样。
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妻,是最为珍重的家人。
所谓的美人计,本与阿月无关。
王公等世家是针对他,阿月不过是被牵连的无辜而已。
不过真的很幸运,居然是阿月。
……
不多日,圣旨赐下。
魏青被封为交州牧,与此同时,赐百名工匠、厨师、绣娘、医师随行,金银珠宝、胭脂水粉、锦绣华服若干。
舒月收到此消息之后,便立刻劝魏青离开京都,前往岭南。
魏青没有半刻犹豫便同意了。
陈谦臭着一张脸随行。
于训、张猛组织着队伍,带着将士、带着三万多人这大批人马,依次有序地离开京都。
队伍中心处唯一的轿子里面,舒月掀起车帘,回首遥望、恍然间又看到了七年前第一次坐着破烂的贩奴车遥望京都的样子。
京都金灿灿的层层宫殿仿佛与七年前一样。
那时前来,如今离去。
她已经准备好离开这片漩涡。
转身,左右是阿华、阿亮,车前是高大的身影,魏青亲自当着马夫。
前路是一片青葱。
崇山峻岭,大好河山。
她会一一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