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中。
大娘子皱眉看着呆滞在门外的卫晴,猛地拍桌起身,指着她便开口怒骂。
“不是让你在房内温习功课,如今在这里破口大骂现什么脸?你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我又怎么放心让你随姝儿去英国公府,连杯茶都拿不稳吗!”
大娘子陈氏出自书香门第,自小便熟知礼仪规矩,对卫晴更是严格教育,却未想到养成如今一个不成事的模样。除了空有一肚子诗赋才华,剩下的便是那自诩嫡女的傲气。
卫姝早便寻了个座坐下,她懒懒扫过站在角落无助的卫晴一眼,戏谑一笑。
这位好妹妹可是在日后会无情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她便是借着此次英国公府宴会才搭上世子,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攀上英国公的门楣。英国公向来效忠景王,后面却也帮着景王对付起卫家。
卫家私通外敌,意欲造反的消息便是她这位好妹妹一手造成的。
至于她背上那些血淋淋的鞭痕自然也有她的一笔。
“可是母亲!我也是卫府嫡女,为何不可与大姐姐一起去?卫萤儿不过是庶出,还是个病秧子,万一把病气过给英国公夫人怎么办?”
她咬着下唇,双眼泛红,好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让人好生怜惜。
“而且……”
卫姝轻笑一声,而且她早已心许英国公世子对不对?
但闺阁女子到底是脸皮薄的,当着众多人的面,卫晴只是跺了跺脚,委屈耷拉着脑袋,小步跑到大娘子身边,仰着头哀求。
“母亲!”
大娘子只是垂眸沉静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想到什么,怔怔看向云淡风轻的卫姝。
“姝儿,方才听吴小娘说,刚才你在街上掌掴平民书生,可有此事?”
吴小娘顿时慌了神,哎,这大夫人这是在干什么?方才自己告状的时候不见她正义执辞,如今自己女儿去不了宴会,偏偏拿我去顶包吗?
她有些尴尬地一笑,对卫姝眨眨眼,扯着丫鬟的衣角,使劲向她使眼色。
卫姝只是抬手按了按茶杯中的毛峰,睫毛轻颤,上一世还不知这卫府中竟是这般热闹,果然当时心心念念的只有李则毅一人……
害人不浅啊。
她掀了掀眼皮,看着卫小娘为难模样,大概也猜得出实情。毕竟卫家只要有她一日,剩下两位姑娘便如何都出不了头,任谁不想见她便踩上一脚?
“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掌掴?妾身可从未说过这些话,您可千万别污蔑了妾身!”
吴小娘骤然跪在地上,响亮一声,吓得卫晴浑身抖了抖,生生是没想到平日最是不服输的吴小娘竟还使得出这一招。
果然是爱女心切。
不过大娘子也从来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她猛地把茶杯砸在她身上,滚烫茶水浇在她白皙的手上,顿时红了一片。
她拍桌起身,吩咐身边的林妈妈。
“你一个妾室如今耍威风都耍到我头上来了?方才向我告状的是你,如今矢口否认的也是你,你当我这玲珑阁是个什么地方,由得你这个贱人在这儿胡闹!”
“林妈妈!给我拿板子来!”
吴小娘从始至终都佝偻着腰,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这口气也要让大娘子给出了,竟然这顿打不可避免,倒不如卖大姑娘一个好……
“慢着。”
卫姝起身,她对大娘子笑了笑,俯身行礼。
“母亲,无需如此动怒,既然二妹妹也想去,那便让她带着三妹妹去吧。”
她眼眸漆黑,一身装扮分明还是平日跋扈模样,穿金戴银,好不奢华,可大娘子偏偏觉得背后莫名瘆得慌,总觉今日的卫姝有些不太对劲。
“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姝笑着看向一旁还在哭哭凄凄的卫晴,既然你这么想去,闹成这番模样,那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不随了你心愿呢?
“我自是再向英国公府小姐再要一份拜帖,楚小姐与我最是熟络,母亲大可放心。”
林妈妈眼看便那些厚木板进了门,见这一幕,也乖顺地走到大娘子身后,听凭命令。
只见大娘子骤然松了一口气,抬眸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儿,她怎会不知道自家女儿存的什么心思?
卫府乃宰相之府,府上千金就算配太子也是配得的,何况一个英国公府的世子,只可惜她的母族只是平平书香门第,府上三代最高也只是官至七品,她只恐自己连累女儿的前程。
“如此也好。”
“那三日后,你便带着两个妹妹一同去英国公府吧。”
卫姝垂眸行礼,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散漫。
“女儿知晓。”
吴小娘则是瘫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大娘子一眼,额前那簇头发垂在地上,手上火烧一般得疼,直到身边有人停顿,大娘子垂眸看了她一眼,冷笑开口。
“姝儿说的没错,你身上确实甜腻得很,真不知买的哪家勾栏里的胭脂,居然有这些闲钱?”
“林妈妈,把她院中俸禄减半吧,也让她好好管着自己这张嘴。”
*
清园
卫姝步入园中,雕栏画栋,楼阁如云,假山处流水潺潺,玉阶下苔藓翠绿,园内那方红木照壁偏受光影留恋,似皮影一般,惹人注意。
她缓缓走向房中,如此美景倒让她有些许恍惚,仿若昨日她还在阴暗的牢房中受鼠蚁啃食,如今老天有眼,竟让她重来一遍。
她自是会与临终遗言不同,总得长了双眼睛,辨得人是非。
“引佩。”
引佩小步跑过来,园中婢女都纷纷屏气凝神,生怕惹怒到姑娘。
“今日我在书上中练字,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练字?
引佩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会是还念着为景王殿下抄的那些佛经吧?她就知道,姑娘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但谁让自家姑娘喜欢呢?
“是。”
园中的康妈妈穿着深褐粗布衣裳,整个人躲在假山后面,一手拿着葵花籽,一手往嘴里送着,她抖着腿听着丫鬟们谈论。
“这大姑娘还是念着景王殿下吗?昨夜里抄了一夜佛经?”
“这怎么可能!我们大姑娘如此金贵,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小时候便最讨厌抄书写字,如今怎么会……”
“景王殿下确实是玉树临风,可我们大姑娘也不差啊!”
康妈妈冷笑一声,撇撇嘴:你们大姑娘还不差?自小便养在蜜罐里,虽说琴棋书画都不差,但那嚣张跋扈性子在整个开封城里都是头一份!不比二姑娘一半温婉懂事,除了她母族有些本事,还有何用?
她踩着鹅卵石小道便硬生生溜回了玲珑阁。
而书房内,卫姝看着宣纸上狗爬一样的字,很无奈地拍着额头……这是怎么能把字写成这副模样?
父亲当真溺爱自己……她忍着嫌弃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分别是:平王李则承,景王李则毅,黎王李则瑞。
如今在京中的便只有这三位亲王,除去病秧子平王以外,剩下两位分庭抗礼,各执一边,都欲夺太子之位。
那么平王,卫姝提起毛笔在他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皱眉思索:他是怎么突出重围的呢?父亲又为何突然转变心意,想把自己嫁给他?
她恍惚间想起牢房内,那句低沉的“孤知道”,他向来知道自己最是看不起他,嫌弃他懦弱不争,死气沉沉,却也是在最后关头陪她一程,看着她咽气。
指尖发烫,卫姝骤然松下毛笔,她似乎想起上一世父亲来祠堂内对她说的话。
那时,她宁可跪死在祠堂中也不愿嫁给平王,心心念念唯有当时势头正盛的景王殿下。
祠堂内林立着祖宗牌位,卫姝便那么跪在蒲团上,祈求前辈先祖保佑,自己能够如愿。
卫斯则是在此刻进入祠堂,他轻叹一口气,偏头看着倔强的女儿,两鬓早已花白,他牢牢握着袖口。
“姝儿,景王并非你的良人,此人心计深厚,他日定会收拾卫家,届时也不会保下你。”
卫姝则咬着下唇,连跪三日,她眼下早已乌青,脸色发白,唯有眼中还透露着她的决绝与倔强。
“父亲,我心悦于他。何况您不是事先都答应女儿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我去嫁给那个病秧子!”
“不许胡说!”
卫斯狠狠挥袖,他眼中充斥怒火,眉目紧锁,似乎下一秒就要上手打卫姝。
“为父会害你吗?平王殿下虽身体病弱,却明睿知礼,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现在并无依靠,如若你嫁予他,将会成为他最大的助力,他是个知恩之人,怎会负你?”
彼时卫姝如同深陷泥沼,两行清泪落下,仰头看着父亲,带着浓重哭腔开口。
“可女儿并不爱他。”
“啪”一声,毛笔落于纸上,连带墨水挥洒开来,卫姝垂眸看着自己写的这些名字,在“景王”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她呢喃开口:“爱不爱的,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
玲珑阁
卫晴不知打翻多少精贵物件儿,丫鬟们都不敢出声,只能跪在地上等着大娘子前来。
“她卫姝凭什么如此欺辱我!”
她猛地把一个彩釉花瓶摔在地上,迸溅出的碎片打在丫鬟的额角,顿时鲜血涌出,那丫鬟不敢做声,只能俯身磕头,浑身颤抖。
只见卫晴步步走到她面前,颐指气使道。
“怎么?本姑娘打了你,你也要指责本姑娘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丫鬟是自掏腰包从花了五两银子托管事妈妈,把她从清园调到玲珑阁来的,她一贯听闻二姑娘最是温婉可人,大姑娘则娇蛮欺人,却没想到今儿第一天来,便见了血。
“你还狡辩!你也同卫姝一般看不起我吗?”
“我母亲是当家主母,我也是嫡出,从前你们看不起我就算了,毕竟嫡庶有别,像卫萤儿那般庶女自是上不得台面,但是我母亲早已被父亲扶正,是入了宗祠的正头夫人,你们凭什么还同以前一样如此对我!”
那丫鬟吓得浑身发抖,额上鲜血一滴滴落在地毯上,她声音颤抖,不停磕头,句句求饶。
“奴婢知错,奴婢碍了姑娘眼,奴婢知错,还请姑娘饶命!”
剩下的丫鬟们更是纷纷也跟着磕起头来,直到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大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