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现让鱼真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她满怀希望地拉着褚凌在旁边又巡视了一圈但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过能找到红薯就已经很是不错，再奢求别的就太贪心了。

    鱼真欣喜地将红薯拎回家育苗，而后面的褚凌却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在担心明天的事情。

    “主人，要不明天我去望泗镇上摆摊吧。”他蹲在鱼真身旁插不上手，只能捡了根木棍在地上涂画。

    他实在是不放心鱼真一个人去单府，没人比他更加清楚那里的危险。

    “你就不怕被认出来？”鱼真用衣袖擦了擦鬓边的汗水，抬眼就看见褚凌蹲在旁边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她何尝不知道褚凌的心思，他是害怕自己进了单府之后遭遇不测，但是鱼真更害怕褚凌被人认出来之后曝尸荒野。

    “虽然你相较之前变化不小，声线也稍微有所变化，但熟悉的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她假装没看见褚凌这幅可怜样子，从旁边的桶里舀了瓢水往地里浇。

    “还有，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叫我主人，你以后再这样我可是要上家法的。”

    井里的水十分带着浓重的凉意，水滴混着泥土四处飞溅在衣裙上打上一片泥点。

    “知道了。”褚凌情绪不高地应了声，但她却猜到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将手洗净就着湿手在褚凌面前掸了一下，细小的水珠惹得他条件反射地向后缩。

    “你会武吗？”鱼真这句话问得有点多余，想来他在外漂泊这么久应当是没有条件接触这些东西的。

    “不会，我在单家的时候都是做一些力气活，只有主人身旁守着的侍卫会武功，我们这些人偶尔偷看被抓住了还会受惩罚。”他摇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略带抱歉地看着鱼真。

    “哪怕是三脚猫功夫都不会？”她有些惊奇。按理说，如果是日后人人敬仰的大将军，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始习武了才对，不说有多高的功力，至少是应该入门了。

    褚凌继续摇了摇头，羞愧得耳朵尖都红了，“主……姐姐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了吧？”

    少年脸上的窘迫让鱼真意识到刚才话语中的情绪有些浓烈，连忙脸上带笑安慰起来，

    “哪里的话，我只是有些奇怪。没关系，咱们现在开始学习也不晚，等明天我回来就带你去武馆的师傅那里报名，今天太晚了武馆怕是已经打烊了。”

    她脑海中不禁闪过那几个佩剑的侍卫，心中寒意乍现。

    她尚且只是个路边随处可见，与单家毫无瓜葛的草民，那些侍卫就敢当街拿着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很难想象他们家奴仆的处境会如何。

    就他们那肆无忌惮的样子想必也是在这里横行霸道惯了，周围的村民虽然有心想阻拦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解围，最终还是单二小姐让他们退下的。

    鱼真不禁对他们二人今后的处境感到担忧。若他们仍旧像现在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赚到了钱又如何，说不定哪天被人盯上了就会惹上灭顶之灾。

    单二小姐给的那笔钱不少，交了学费之后还能攒下一些，日后努力做点小买卖日积月累也能将赎人的钱给赚回来，不急于这一时。

    “真的吗？”褚凌惊喜的声线暴露了他的情绪，但也只是一瞬，阴霾就又爬上了他的脸颊，“还是先将钱攒起来吧，我不喜欢习武。”

    主人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在外面做生意也赚不到几个钱，现在还要咬牙供他去习武。

    褚凌不希望自己成为累赘。

    鱼真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完全没有给反驳的余地。

    “得去，难道你还指望我保护你不成？我跳个舞都费劲更别提习武了。明天等我回来就去报名，没得商量。”说完便进厨房处理起了刚才买回来的猪骨，准备煲汤喝打打牙祭。

    前几日一直没有收入，今日好容易开了张，鱼真自然是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再加上褚凌这纸片人一样的身子骨。

    她可不希望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人最后被养成一个病秧子。

    鱼真将东西收拾了一番，又警告褚凌明天好好待在家里便洗漱睡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先是换了一身赶紧整洁的衣服，又难得在脸上涂抹了一点胭脂让自己的气色显得好看一些。

    不管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小厮总归都是以貌取人的，若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地上门去难免遭人嫌弃，更何况她还想做他们的生意。

    这里离望泗镇说远也不算太远，只是按照鱼真的脚程少说得走半个时辰。她前脚刚走，褚凌后脚就拉着货车跟了上去。

    尽管鱼真不愿意让他去望泗镇，但就算冒着被惩罚的风险他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单家虽然披着大善人的皮，但内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多少人的一生就此葬送在里面，他不敢想象鱼真也遭遇这样的事情。

    鱼真走得很慢，他也就慢悠悠地拉着货车跟着，但两人中间始终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能够保证隐匿在山野或人群中不被发现。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鱼真终于走到了单家。早晨的太阳虽然不烫人，但她的额头还是冒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衣服也不如刚开始出门一般整洁。

    她用手将裙边沾染的灰尘拍去，又用袖子擦干鬓角快要滴落下来的汗水才上前去和看门的小厮搭话。

    “我来拿篮子，昨天单二小姐吩咐过的。”她有些拘谨地将衣袖上的汗渍藏在手心，轻声轻气地朝着其中一个小厮搭话。

    他们见有人来要篮子并不惊奇，显然早前已经有人吩咐过了，但是脸上的鄙夷却有些压不下去。

    其中一人望着鱼真身上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服，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出门前刚染了胭脂的嘴唇，有些不耐烦地打发了另一人进去叫人，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鱼真闲聊了起来。

    “小娘子怎么好生面生，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小厮其实并不是特别看得上鱼真，这姑娘皮肤黝黑，瘦得就剩一个骨头架子了，说话语调也奇奇怪怪的，但一双顾盼流芳的凤眼却生得十分好看。

    若说要将她放在人群中，她必定是最先被淹没的那一个，但如果单拎出来看，她的光芒绝对是别人都抢不走的。

    “单府高门显贵，我们这些穷苦人家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而且镇上人那么多，没有见过是正常的。”鱼真躲过小厮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强忍着眉头的肌肉不让它皱起来，言语间不曾透露半分私人信息。

    小厮见状还想再问几句，却被后面一个身穿浅绿色纱裙的姑娘打断了。

    “你就是那个卖点心的掌柜？”这丫鬟容貌姝丽，虽然浑身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看起来却十分端庄，实在不像是寻常的丫鬟。

    鱼真点了点头望向她手中的竹篮，暗自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行事才能和他们攀上关系，对面的丫鬟却先开口了。

    “我们家小姐说你们家的点心不错，若是能够再松软些就更好了。”她的语调十分漫不经心，上下打量着鱼真穿着的眼神令她感到一丝不适。

    “这些点心都是要现做现吃最好。刚好最近我们刚准备推出新品，若是不嫌弃，我明日做了带来给二小姐尝尝可好？”既然是丫鬟，那就不可能帮主人做决定，必然是要回去请示的。

    “今日就劳烦姐姐您先帮忙向小姐传达一下，明日我带着点心准时到这里来，若是小姐觉得不必，直接叫小厮回绝便可。”

    鱼真对自己的东西很有信心，也确信单府的人不会吝啬于这一点微薄的钱财，所以明日必定还是要来单府走着一遭的。

    这对于她来说是利大于弊的，至少在将褚凌赎回来这件事上，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知道了，你回吧。”丫鬟轻飘飘抬起手，将篮子递到鱼真手边便离开了，一阵香风顺着飞扬的衣袂传进鱼真的鼻子。

    另一边的褚凌躲在距离单府不远处的巷口，一边观察着鱼真那边的动静一边不忘推销面包。

    街边的摊贩躲在高大的槐树底下乘凉，嘴里嘹亮地吆喝着，几个贪吃的孩童围在小摊旁边嘻嘻哈哈地讨价还价。

    街边的小巷里不时窜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围着一个头戴白花的女子调笑。

    因为成天风餐露宿，这些乞丐头发上面沾着不少枯枝败叶，脸上也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本来的面貌。

    “阿狗，你小子给我站住！！”巷尾传来男子的怒吼，几个小乞丐顿时作鸟兽散，生怕被男人抓到。

    面包是个新奇玩意儿，虽然比包子贵了不少，但是扑鼻的香味早就吸引了不少孩童注目。

    “娘，我想要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孩童眼神直直望着面包不肯挪步。

    她一手牵着娘亲的手，一边就试图将人往摊位旁边拉。

    妇人拗不过，左右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偶尔吃几次还是能买得起的。

    但这东西长相实在奇怪，拿到手端详了好半天才肯掰出一小半来给孩子试试。

    小孩手捧着面包，面上的笑容甜滋滋的，声音也很好听：“娘，我还要。”

    她家小孩十分挑食，虽说每次出门去看见什么就想买什么，但都是吃两口就算了，更加不合口味的还会直接吐出来。

    这么好吃？

    仲兰心中疑惑，将信将疑地也掰出一块塞进嘴里，面包的馨香柔软顿时令她睁大了眼睛。

    这东西看起来干巴巴的，没想到吃起来这么柔软。

    “你再给多给我拿三份吧，难得孩子爱吃。”仲兰将面包递给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准备付款时却被褚凌制止了。

    “夫人，若是给孩子吃还是少买些吧，这东西放不久，若不赶紧吃很快就会干了，不好吃了。”望泗镇气候干燥，刚洗干净的衣服都比其他地方干得要快一些，吃食自然也一样。

    听见褚凌提醒，仲兰有些惊奇，玩笑道：“别人家都是恨不得赶紧卖完，怎么你反倒不让客人来买了呢？”

    “生意都是长久之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若现在提醒了您，您日后便还会想着我。”褚凌声音里带着笑意，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也能知道定是个好相处的人。

    仲兰十分受用，还是坚持买下了另外三份，说是要去送礼，褚凌也没有再阻止下去。

    围在摊前的人越来越多，东西很快就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边角料。

    他将边角料用油纸包起来，眼神望向街边那几个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小乞丐。

    他朝几人招招手，小乞丐们便蜂拥而至，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边角料很快就被几人瓜分干净，只有最旁边的一个小孩没有抢到。

    他刚才一直被人追着，赶到的时候东西早就已经被前面来的小乞丐分干净了，连渣都没有留下。

    树底下坐着一圈乞丐，负责分东西的是最中间的那个略微高大些的孩子。

    这个乞丐虽然衣衫褴褛，头发也乱糟糟的，但脸颊上的肉却比其他的要多了好几分。他将褚凌递过去的油纸包拿在手心，晃了晃里面的面包片，慢条斯理吃完之后有眼神挑衅地将面包渣吹着玩。

    “呼——”他铆足劲从胸腔中吹出一股气，面包渣就顺着气流飞快地向外散去，反应快一些的孩子已经张开嘴巴等着了，犹如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幼鸟。

    褚凌也注意到了那边的状况，但却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虽然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但乞丐之前的关系也是很复杂的。和每一个职业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关系网和圈子，外人干预反而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他默默地看着那个面庞漆黑的孩子握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吱吱响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他小小的身躯就那么靠在黄褐色的土墙上，眼神飘忽不定地往他褚凌的摊上望。终于，像是鼓起勇气一般，他慢慢向褚凌的方向腾挪了几步，眼神一直丈量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直到找到一个安全距离，他才小心翼翼地弓起背脊双手作揖。

    “大人行行，给口吃的吧。”这句话好像一句咒语，瞬间将褚凌拉回了做乞丐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教他做乞丐的。

    褚凌瞳孔瞬间放大，想要透过面具的孔洞看清楚小乞丐黑漆漆面孔上的五官却有些吃力。

    他从摊位的隔板里将试吃的那盘面包拿出来用油纸包好递过去，又迎来一声熟悉的吉祥话。

    “谢谢您，好人一生平安，祝您财源广进，恭喜发财。”小乞丐伸出漆黑的小手，将东西从褚凌手中拿走便一溜烟地跑了，似乎后面有人在追他。

    实际上也确实有人在追。那些小乞丐见他得了好处也想再来讨要一番，但看见空落落的摊位便瞬间将主意打到了刚才的小乞丐身上，跟着他离开的脚步追了过去。

    这些小乞丐像一阵风似的，来得快走得也快。

    褚凌也没想到，自己年少时候遇见的那一阵春风，再见时已经如冬日一般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