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他是弱者?”神代千夏神情古怪。
夏油杰身负咒灵操术,高专时期的战力与六眼神子不分伯仲。在这荒废的九年,他或许会因为缺少实战体术有了退步,但就算再怎么荒废,以他的实力,袚除一只特级绰绰有余。
弱者?
咒胎似是有些犹疑:“……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她什么时候这么想过?神代千夏心中充斥着不解,却并未出口寻求答案。
凭借这一小段时间的交谈,这只咒胎的回答多半云山雾绕又意味不明。
问了也白问。
这时,空中不知名处传来嘎嘣一声。干干的,和骨头碎裂的声音急切类似,震得脑子嗡嗡的。紧接着,大量咒力聚集于咒胎处,影影绰绰形成了个人形。
大约一米高,很瘦弱,干巴巴的像具枯尸。
室内气温降至冰点,大量白雾形成细绳,丝丝缕缕缠绕着,将人形包裹其中。
神代千夏怔了几秒,她莫名觉得,那仿佛是一个被束缚的胎儿。
“还有一会儿,你无聊的话可以出去玩一玩。”咒胎道。
“出去玩?”神代千夏不得不复述确认,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咒胎的口吻仿佛把她当成客人来招待,亦或是长辈对待晚辈。
模仿人类情绪走火入魔了吗?
“很有趣的。”咒胎的声音里竟然染了丝笑意,“可惜我有事,否则我会成为你的盟友。”
神代千夏谨慎地没有开口,这个咒胎给她的感觉,愈发像人类了。
那并不是伪装或模仿出的情绪,和之前不同,真实到难以置信。
最终,她也没有说什么。拉着夏油杰一只手臂,神代千夏带着这个拖油瓶走出了门外。
一座巍峨大山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在踏出门槛的瞬间,神代千夏手中一轻,夏油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毫无预兆,也没有咒力波动。以神代千夏的洞察力,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或许是那个咒胎的小把戏吧……神代千夏猜测。
她一言不发,松松张开五指,任由空旷的风穿过指尖,风带着一缕咒力标记,玩闹似的,向着远方飞驰而去。
风落在了山顶上。
这座山没有肉眼见的那么高,神代千夏发动全力奔跑,大约用了十五分钟到达顶部。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她环视四周,高大的松树枝繁叶茂,一棵一棵层层叠叠,风一吹,就荡起了黑色的海浪。
黑浪背后坐落着几间日式木屋。
木屋大门紧锁,仅有的几扇窗户被白色油纸布封得透不过气。
神代千夏一步一步,每走一步,她的身形就缩小一分。时光倒流是咒术界的禁忌之一,传说中,千年前某位诅咒师野心勃勃,违背本性踏入禁忌,通过献祭获得了通天之力,就在踏入禁忌的瞬间,整个人融进了通天的红杉木柱。
自此,那里的雨终年不息,无日无夜响彻万人的祈祷声。
禅院书库里的某本古书如此记载,神代千夏思绪漂浮在风里,她没有停下脚步,坚定的,毫不犹豫地走向目的地。
最终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
“快进去!”一声粗暴的呵斥猝不及防在背后响起。
背部随之传来一股钢铁般的巨力,神代千夏脚下一踉跄,带着这具虚弱的幼年身体,跌跌撞撞冲进门内。
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女人,个子很高,鹰钩鼻高鼻梁,嘴唇薄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夸张到眼珠都要跳出眼眶。
“十号。”
“你又逃跑了。”
女人嘴唇几乎没有蠕动,这几个音节仿佛是从腹部发出,闷闷地响,好像青蛙在荷塘里埋头咕叫。
神代千夏默不作声,女人也没管,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后便缓缓扣上门栓。
“你的叔叔下午要来看你。”
神代千夏安静站立了几秒,转身,扫视一秒便放弃了侦查环境。
原因无他,黑不见底。
整个室内像个旋转的深渊,完全无法视物,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女孩掉入陷阱。
神代千夏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女人只说了三句话,这三句话里各有一个关键信息点:十号、逃跑、叔叔。
第一、十号不出意外的话,是这个身体的编号。据神代千夏浅薄的学校知识来看,排除意外,只有两种情况会出现给人编号这种反人权事件。
一是方便管理与记载组织人员信息,二是方便加密处理传递的机密。无论是哪种,显然都在法律的边缘摩擦。
第二、听女人的话,这个身体不是第一次逃跑了。一个小女孩能多次反抗大人,只身出走,且用了“逃跑”这个意味深长的词,参考第一条,可以得出结论,女孩被无视了个人需求非法软禁。
第三、叔叔。
神代千夏嘲讽地勾起嘴角。
亲人联合作案啊。
咒胎弄了个奇怪的幻境对她宣战,不管它想干嘛,神代千夏没那个心思陪一个咒胎玩耍。
这个身体不知道在咒胎的设定里是什么性格?会逃跑的话,或许参考了她本人?如果是根据十五岁神代千夏的性格为模板,那这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大事。
百分百复制了她小时候?
……应该不会,神代千夏捏了捏手臂,这个身体的身体素质很差,没什么肌肉不说,瘦得腕骨都快突出来了。看骨龄六岁左右,六岁的千夏,她都无法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区区咒胎而已。
“救救我们……有人吗……有人吗……”
神代千夏瞬间抬头,如急弦之箭般往最适合击杀声音主人的地点冲了过去。
太快了!她几乎快出了残影!
这个身体只是个未曾接受系统训练的瘦弱儿童,就算有灵魂加持,这个速度还是快得异常。
快逼近入学高专那天的神代千夏。
几乎是脚跟刚落地,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神代千夏警惕抬头,入目一个狭小的铁笼,估摸着乡下关不听话有野性的动物用的。但里面没有动物,只有两个男孩,一个黑发一个白发,和此时的她差不多大,蜷缩成一团,泥土菜叶挂了满身,两个人仅仅一条脏兮兮的破布蔽体。
像是同样境遇的被拐儿童。
黑发的那个稍微有点力气,见来的是个小女孩,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和纠结,看了看白发男孩后又下定决心,恳求道:“你有吃的吗?我弟弟快不行了。”
神代千夏没有放松警惕,依旧保持着最适合进攻的姿势。
两人对视。
神代千夏面无表情。
黑发男孩面露哀求。
半晌,空气依旧落针可闻。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黑发男孩见神代千夏没有动作,咬了咬牙,决定主动示好:“我听她叫你十号,我是五号,这是我的弟弟,六号。”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白发男孩。
力气很轻,微不足道,当然,现在的黑发男孩也没有多大的力气,那一拍,与其说是拍,比作风吹倒更为合适。
然而白发男孩被风吹的剧烈颤抖,四肢百骸都仿佛遭受了钉锤之刑。他发出剧烈地嚎叫,犹如痛苦的小兽挣扎着不甘。
黑发男孩被惊了一跳。
下一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容深深扭曲,泪水刷一下流了下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黑发男孩哽咽着,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弟弟,对不起。”
神代千夏皱起眉头,试图干涉这个混乱的局面:“你弟弟怎么了?”
谁知这话一出,黑发男孩受了巨大惊吓似的,小心翼翼左右观察了一番,似乎确认了没什么东西,才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十号,你不能喊他我弟弟,要喊他六号。”
“可是你……”神代千夏很迷惑。
“我可以,但是你不行。”黑发男孩很纠结,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苦恼该怎么解释,最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会把她招来的。”
“她?是指那个高个女人吗?”神代千夏问。
“没错就是她。简直是恶魔,无缘无故把我们抓过来,不给我们吃饭,也不让我们喊对方名字,只让我们叫编号,最过分的是,她每天固定时间会拿烂菜叶和臭鸡蛋来砸我们!”五号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还咳嗽了起来,愤恨得挥舞着拳头。
神代千夏继续问:“就这些?她没做其他的吗?”
五号微微张大了嘴,双眼瞪得溜圆,惊讶于她的冷漠与残酷:“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简直是恶魔!恶魔!你不也被她抓来了吗?”
好吧,换位思考下,神代千夏承认,把她换成这个小男孩,无缘无故遭受这些对待,还没法反抗,她也忍不了。
不过普通孩子真单纯啊,骂人也只会骂恶魔吗?
神代千夏若有所思,手指轻微抽动,歪头思考着其中的关联。信息太少,她也不是头脑派,暴力破关的可能性又是零,想以最快速度解决这个幻镜,只能多收集线索。
想起咒胎说的同盟,神代千夏突发奇想,摸索了下身上的衣物。
她穿的还挺好,嫩黄小卫衣,牛仔裤,白色童鞋。做工很精致,针脚也很密,和市面上卖的童装不同,这一身像是手工缝制的。
卫衣衣角还有小小的“千夏”两个字。旁边勾了朵小花。
怪不得五号一见到自己就问她要吃的。
神代千夏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黄油曲奇,对着眼睛直冒光的五号摇了摇:“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必须诚实,这样这袋饼干就是你的了。否则,我就喂给六号吃。”
听到最后一句话,五号开心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张瘦弱的脸刹那之间生硬无比,莫名可怜,又莫名滑稽。
“我弟弟快死了,我当然会让给他吃!”
炸豆子似的崩出这句后,五号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急切太强硬,于是舔了舔嘴唇,干笑着解释:“我是他哥哥啊,他是我弟弟。”
接着又哼了声,佯装不满道:“十号你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否则,你是让我说谎话吗?”
神代千夏捏着袋子,左右晃了晃曲奇。
五号眼珠子不由自主地随着曲奇左右摇摆,表情垂涎欲滴,嘴也越张越大。神代千夏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抓着栏杆的手指,手背青筋爆出,栏杆甚至有轻微歪斜的趋势。
这个力气,怎么看都不像个虚弱到濒临饿死的六岁儿童。
神代千夏笑了笑,戏谑开口:“五号,六号几天没吃饭了?”
五号眼睛都红了:“两天!不,三天!六号三天没吃了!快给我!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你要信守承诺!”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吼叫了。
“说谎!”
神代千夏怒喝一声,眼眸冷然如冰,方才露出的笑容昙花一现,刹那之间便换了副高高在上的脸色。
“两天没吃的是你!而六号,我不知道具体天数,想必比三天要久,我挨过饿,我知道一个人三天不吃会饿成什么样。你在说谎!”说到最后,神代千夏语气越发冷厉,那句审判狠狠砸在了说谎者的头顶。
五号慌乱了一瞬,短短几秒后,眼泪汪汪地大喊:“我没有!”
神代千夏又笑了。
她这次语气很淡:“我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我会把这袋曲奇喂给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