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几句话就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的模样,一副手起刀落得痛快。感觉她忽然离自己远出很长一段距离。像来地狱体察恶魔的仙女,体察结束了就要走,轻飘飘的不留下一丝仙气,恶魔再也别想沾染到她。就像她说花期的下辈子和上辈子,就像她由着自己睡的足意儿,用心的帮自己篦头发,都是她与自己告别的‘方式’;
他看着她手中被捻着转的木槿花,猜想那花此刻定然和自己一样觉得被折磨了。不禁道:“嗯,你是懂激人的。”他向后靠了靠,盯着她那双一眼望到底的双眸。“你说我不给你下毒,你也会救我的,是吗?”
落棠肯定的凝着他。“是啊。你不给我下毒,我也会救你的。”
“那现在呢?倘若我给你解了毒,你还会继续为我疗伤吗?还是,”他又给了她一个选择。“想杀了我?”他目中闪过一抹凌光,话语间似射出一道冷刃。
他这十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闻不到面前的饭香,闻不到身旁的女人香,闻不到木槿花的香,也能嗅到方圆十里的杀意。
她早就对他动了杀心。
她帮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晚些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才告诉她,今天一定会给她解药。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谁对他动了杀念,动过杀念。
她背对着他的时候,对他的杀心都快溢出来了。
告诉她会给她解药,是给她机会;帮她杀野猫,也是给她机会;他的每次示好都是给她机会,给她放弃对他动杀念的机会;
可她不是每次都能把握住机会的。
落棠看出他此刻的眼神和自己给他擦身体时的眼神一样,都是那种要将她看穿的毒视。以她现在的心境看来,那副眼神分明就像侩子手抻着耐心等着她选个死法。毒酒,断刃,还是白绫……
她静静的告诉自己,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一定不能出差错。那个男人身上的伤已经上了两遍药,内里也在恢复。这里吃食和药材什么都有,就算没有她的照顾,他也能自己养好伤。他现在大可反悔,不给她解药,即便看着她死了,对他也不会有什么折手。
所以,她一定要藏住心思,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解了毒就会杀了他。可她这会子又犯了倔犟,不愿说谎了。
只能硬着头皮,调皮的眨眨灵动的水眸。“你可以试试啊。”星瞳明媚一转。“看我吃了解药后会对你怎么样?”
苏旧没想到她这个榆木脑袋里能想出这个答案,确实没想到。明明就是要杀,还非要拉上他陪着她演完这场戏。明明就是要杀,却不能说真话,又不愿对他说谎,就来了这么个拙劣的演技。他做错了什么要为她这么拙劣的演技买单,看她在这儿耍无赖。
苏旧不禁一抹侫笑。转而大笑。被她逗笑,也被自己逗笑。
一定是伤糊涂才跟这个毛丫头较真,上纲上线的是做什么?逼着她说出来又能如何呢?她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怎么就犯了少年脾气,非要听一个自己知道真相的答案,还偏得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说了真话又如何?明着说要杀他,难道就能杀得了他吗?还是自己能让她杀,又或者杀了她?放她活着对他不会有任何威胁。给了她解药又如何,她解毒了,就能杀得了他吗?再来两个她,三个毛丫头一起就能杀得了他了。
他笑得岔了气。
落棠被他笑毛了,站的直立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旧笑够了,才大赦的道:“好,给你解药。”连他的长睫毛都随之起落,似乎也跟着一同点头。
落棠虽也欢喜,却也沉重。吃了解药,就要杀了他,还没想好杀他的步骤。他那么狡猾,总不是那么好杀的。嗯……也没说非得今天杀,明天也行。
苏旧勾勾手。“过来。”这一勾,似弥补了方才放弃握她手的遗憾。却也是隔靴搔痒。
落棠身子一扭。“过去做什么?”
苏旧发现自己真是愿意陪她粘牙废话。“过来些我好告诉你解药在哪儿啊。”
落棠酥手一扫。“就这么说呗,又没有别人。”
“隔墙有耳你不知道啊。”又道:“这是我多年的习惯。你不过来,我可不给你解药了。”
落棠哼出一息气声。一副娇怒的女儿家之态。‘就差这一句了。怎么越到最后关头事儿越多,真是麻烦,他就是使坏使惯了,存心戏耍她。’她急的怒也不是,哭也不是。
苏旧一时玩兴大起。“你是男子你怕什么,两个大男人,难道你还怕我吞了你?”
也是,落棠看看衣服,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子!哎,该死该死,险些错过大事。
她跪爬上床,床上的光线立时被她遮住,变成了暧昧的温愠之色。
他半躺着,倚在床角里,并未撑着身子起来,不仅没起来,反而还由着身子滑下去一些。而后再一动不动了,干等着她爬过去。
已经干透的发有些凌乱的遮着他冷白的俊颜和刚睡醒的红唇。他隔着这些乱发,嗅着木槿花的淡香,回想着她为自己洗头时的感觉,看着她一点点的爬过来,就像打量着一只快要进笼的猎物。
却看上去他才是猎物,乖顺无助的等在那里被扑倒。没法子,高端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落棠被被褥缠着笨拙的爬过去,一步一摔,整张脸跌在他紧实的小腹上。苏旧刚想抬手托起她的脸,却又止住了。谁让他虚弱不能自理,实在没有力气。
落棠终于凑近他。
那张娇憨又略带忧愁的俏丽小脸儿终于来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前。他浅浅一嗅,压抑住自己想埋在她身上深深地闻个尽兴的冲动。扑面的药香,和他喝进去的那些药一个味道,药都喝了,还留着药香在她身上。难怪味道这么熟悉。
他觉得连带她身上这些药香都是他的。
“你说吧。”她虚着嗓子,嗡哝出一句奶音。
苏旧又道:“把耳朵给我。凑过来。”他轻佻着声音,看着这个任自己随意摆弄的猎物。趣就趣在,她到现在都闹不清自己是猎物。
落棠身子一沉,几乎全身都压在他身上。
清凉细腻的耳朵碰到他双唇的那一刻,他全身一震,这一震又感受到她的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轻飘飘的。赶紧闭上眼睛,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压下那个念头上。恨不能闻不得她身上一星半点儿的味道。
落棠等了片刻,催促道:“你快点啊。”
“快点什么?”他脑袋里轰隆隆晕沉沉的天人作战,打的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直冒,什么都想不了。
落棠讶然的看着他。“快点告诉我解药在哪里啊。”
他点点头,时碰时不碰,忽远忽近地在她耳畔摩擦出一句。
落棠赶紧缩回头捂住耳朵,感觉他对着她耳朵吹了口气似的,痒的不行。回眸时正对上男人那双含着浅欲的春眸。天雷和地火之间就差一个勾动,她整张脸刷地红了个透。
虽未经过这些事,可她常在外头走动,总是见过一些的。同门的师兄弟又多,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也听的差不多了。再说,时不时还有倪遇那块料在旁。倪遇倒是心疼她,舍不得她早早知道这些,可他越是捂着摁着,就越是将这个‘事儿’描的实了。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翻身下床,迅速的理了理衣服。若无其事的道:“我自己去?我自己去不了。”
她撤开后,苏旧霎时落入一股凉意里。神志也跟着清醒一些。连着几口喘息才平稳着呼吸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跟你去。换做平时,倒不介意陪你走这一趟。”
他这句示好主动的过于明显,且不太值钱。就因着发生了方才那一幕,好像俩人的关系多近了似的。着令落棠感到很不适,立刻觉得他轻浮,而且觉得自己跟他还是很外道的!
压下转身离开的冲动,继续说道:“我找不到地方。等我找到了天都黑了,我早毒发身亡了!”
苏旧不解的看着她。“有什么找不到的,就在那里。我随手就埋在土里了,也不用深挖。”
落棠踌躇着……为了顺利拿到解药,豁出去脸面也要说了。“我真的找不到,我连自己埋的东西都找不到。别说你埋的了。”
苏旧像被噎住了似的,无语的看着她。原来她那两日来芦苇荡是为了找东西。还是她自己埋的东西,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其实他早两日就晕倒在芦苇荡里了,晕晕沉沉的看到过落棠的身影,因不知她是敌是友,有何目的,所以没惊动她。谁知她竟被自己绊倒,那一刻,他觉得她应该不像是有坏心的人,都勉强能有颗心。但还是不得不防,所以才给她喂了毒药。
苏旧冷呵一声。“那你看着办吧。死的时候走远一些,我看着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