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中的冰块不知疲倦地吐着气泡,杯壁滑落的水珠被夏日照的熠熠闪光。哪怕穿吊带短裤依旧散不去的热气,总是威逼得人频频生出剪短发的念想。
然而,往往很少有人能笑着从理发店出来。
秋阳的头发本就卷曲,一剪短,整颗脑袋就像开了大头特效。
哪怕最后亡羊补牢地染了个显头小的发色,结果刚跨出店门就被路过的小孩嘲笑“橘子头”。
她走在街上,兀自黯然神伤了良久。
“什么从头开始……”秋阳双手插兜,余光能看见路过的人朝自己看过来,不由捏紧了口袋,眼神飘忽,“感觉自己在闪闪发光……好不自在呀!”
哪怕进入了大学,哪怕染了个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高中生的发色,却也没起到什么效果。
“秋阳。喜欢听歌,呃,还有看动漫……谢谢大家。”
纠结了数十分钟用“我叫”还是“我是”来开头,结果上了台就一次性抛诸脑后,转而贴标签似的做起自我介绍。
估计大家对“秋阳”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颗令人眼前一亮的橘子头。
紧接着。
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宁明度过的新生活,从此拉开序幕。
……
争吵。
猜忌。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四个人圈起来的环,顷刻间就断开了,就像碎在地上的棒棒糖。
“头发染这么艳,还以为很牛逼呢,谁知道这么奇葩。自己不去就不去,非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竞选个班委就像个心机婊一样……”
大学也存在这样的人。
不管到哪里都会存在这样的人。再怎么费力气去争辩也没用。
世人只听信自己的感受,哪怕多年后发现不对开始忏悔,也只会随便找个身边的人谈起这段往事。似乎只要和不相干的人说了事情原委就能如释重负了一样。
归根结底,世人在乎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感受。
所以不必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自私一点又能如何。
秋阳捡起糖果,碎成扇形的糖果显得特别不值原先的价钱,尤其在吃到味道的时候,更加坚信了它的廉价。
廉价到就连楼易迟的声音都变得动听极了。
“啊?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开学才几天啊,又室友闹矛盾了?哎呦,你搬出去住想干嘛,干脆回家住好啦。大学是远了点,坐地铁不也挺方便的吗?”
趁着十月小长假,秋阳在三双喧哗的眼睛的注目礼下,将行李箱一趟两趟搬离寝室。
开始了独居生活。
“没长进。”头发搓到半干,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房间没开灯,冷清的月光从窗户投进来,夏夜好似凉爽了些。
“也没想到退宿手续这么麻烦。”摁下风扇摁钮,秋阳如释重负一下子趴在床上,哀嚎道:“怎么会有人一直一直都不合群……真有这么讨厌吗?”
一想到那个室友说的话,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受伤,不服气地埋怨道:“我还给她投了票的……要怪只怪她自己不争气……”
“真是人心不古啊,明明只有不到四年寿命,她怎么能这么嚣张?难道不该想着怎么在这期间少积点怨吗?”
“\'呵呵,高傲些什么,短命鬼\'。当时就该这么撕破脸。”
“这样下来,等她到了生命尽头再回想起我说的这句话,一定会超级悔恨之前的所作所为。”
“嗯,就算反过来咒我下地狱也不过尔尔。”
秋阳望着天花板,心中的邪念一刻不停地不断涌上来,犹如恶魔低吟。
风扇轻柔的风吹着皮肤上的水渍,被褥沾着楼易迟喜欢的香味。
思绪被打断,她埋头于枕席间。
那个女人虽然穿衣打扮很没品味,至少在香气上和秋阳品味一致。
这大概就是他们母女一场的唯一证明。
独居的第二天。
乌云密布。
不久就下起了小雨。
接着是倾盆大雨。
空中大雨瓢泼,红绿灯却仍以原来不慌不忙的速度交替变换。
秋阳打了个哈欠,由于没习惯新环境而失眠到了半夜。
当街上所有人都在着急忙慌地避雨,她就像是误入人间的天使、不,恶魔。
恶魔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百无聊赖地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掠过一串又一串数字。
忽地。
那双湿透的鞋顿住,边上乌亮的积水倒映着高楼与霓虹,以及那把红伞。
“不可思议——”秋阳睁大双眸,愕然地抬头往上看,雨水滴在她的眉心,滴在她的眼皮上,透亮的眸子一闭一睁。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她重复着这句话,右手握紧伞柄,左手揉了揉眼角。
再睁眼,眼前的景象仍旧一成不变。
帆布鞋底踩上了水洼,荡开水中人影。
她紧盯着那串数字,不信邪地跟了一路。
到了长街拐角。
好了,现在没有别人了。
秋阳做了个深呼吸,一脚迈出去,面朝着新街,再次抬起头来——
“天呐!”她暗暗称奇,紧接着,朝前呼喊:“你是谁!?”
长街空荡无人,附近商店的铃铛被风刮的“叮铃”响。
这一声喊出来后,那串数字不再往前移动。
红伞下,秋阳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胆怯。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是谁,幽灵?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能力?你能隐身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秋阳站在咖啡店门口,柔光玻璃窗倒映着她的身影,而在她面前,空无一人。
店里播放着舒缓音乐,其间悠闲地喝着咖啡的人的视线,亦是被她的红伞和一头橙发吸引过去,却是看得一头雾水。
在听不见声音的情况下,他们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外面的人在排演着什么舞台剧本。
一人抿了口咖啡,对着面前的人得体地微笑道:“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对台本,现在的年轻人也太拼命了些。”
“年轻嘛,见怪不怪了。难道我们年轻的时候没拼过命吗?”
“说的也是。”
那串数字在秋阳面前停了数秒,像两个人在长久对视。
静默良久,唯有风吹雨响。
直至街道上被风雨刮来了一条牛皮纸袋,那串数字才又重新沿着街道移动。
秋阳没听到回复,心急下,抱着伞迈开腿,一股脑追着那串数字跑。
雨直直刮在脸上,在睁不开眼的情况下,她只能拼命往前冲。
最后直愣愣地从那串数字底下穿过,丢了伞张开双臂,拦住了那串数字的去路。
“停下来了!”
秋阳抽了口冷气,眸子放大,看向那串惊人的数字:999999
从来没见过如此庞大的数字,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人能活这么久。
“幽……灵?”
话音一落,身旁的红伞就被一阵狂风卷至空中,橙色的发丝沾着雨水,纷纷飘扬在阴沉天色中。
那串数字猛地上升,下一刻,红伞和那串红色数字一同翩然降落。
当红伞重新罩在秋阳头顶,一个好听的嗓音也从空中传了过来:“幽灵才不会搭理你这种黄毛丫头。”
啊!还是个男幽灵!
秋阳后知后觉自己行事鲁莽,脸上忽的烫起来,机械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双手紧握伞柄一把挡住脸,结巴道:“幽幽幽灵说话了……”
“哈?”
幽灵似乎有些不悦,他埋怨道:“既然听得见我说话,刚才干嘛装聋作哑啊……”
秋阳挪开些伞,从伞下左右打探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呃……这样做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她从伞下露出脸,怯生生地问:“你刚才有说别的话吗?”
幽灵语气颇为不平道:“刚刚啊刚刚。咖啡店门口的时候,我明明说了这——么多话。”
然而她什么都没听见。
秋阳看着空气,心里的好奇不断上涨,最后激动道:“如果你不是幽灵的话,那一定就是超能力者了,对吧?嗯!绝对是。你的能力是什么?隐身术?哇……好羡慕这个异能。”
等了很久都没听见对面的回应,秋阳暗自觉得不对劲,心下一紧,忙往前跑去。
当她再次从那串数字底下经过,那个好听的声音才又再次传来:“……力。不要每次突如其来从我面前穿过去!”
“你刚刚说了什么?”秋阳扭过头,赧然一笑。
“不要每次突然从我面前穿过去。”
秋阳摇摇手:“再上一句?”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超能力。”
秋阳拳掌一敲,顿时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又小声笑问:“你一直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面又没回应了。
这一次,秋阳抱着试试的态度,三两步挪到那串数字旁边,随后,一蹦,蹦到了数字底下。
他就像小狗被点着了尾巴,倏地移动到别的地方,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你!”
“抱歉哈,抱歉。你先听我解释。我想,我得和你接触才能听见你说话。”秋阳挠头惭愧一笑,随后朝空气伸出手,道:“不管你是幽灵也好,还是超能力者也好,不介意的话,咱们拉个手……聊聊?”
过了片刻,他说话了:“说了几次了,我不是幽灵。”
既然能听见他讲话,那一定是对方触碰到了自己。知道如此后,秋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问道:“嗯……你的名字呢?”
又过了很久,好似做了好一番决定,那个声音道:“之瓁。松之瓁。”
“之瓁?”秋阳轻笑一声,“你的名字能拼拼音呢。之瓁,zhuo。嗯?有这个字吗?”
说完话,她往前走了几步路,可是松之瓁的声音却没传过来。秋阳愣了愣,连忙往回看。
明明那串惊人的数字还在旁边,怎么就没声音了。
秋阳小心翼翼地打探他,小声道:“你、松开手了吗?”
松之瓁重新触碰上秋阳的手,撒谎道:“没有。”
秋阳也不知道松之瓁到底松没松手,挑起眉梢打趣道:“\'什么人啊,刚认识就开别人玩笑,真的有被冒犯到。\'这样?”
“很在意?”
松之瓁:“……没有。”
“那就是\'这个人真没边界感,问东问西的烦不烦。\'这样。”
松之瓁叹了口气:“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秋阳抬起眸,不甚穷追地思索着,猛然间打了个喷嚏。
松之瓁:“赶紧回家吧,会感冒的。”
“那又怎样,”秋阳条件反射地接话,“反正死不了。”
说完,她在伞下矮身微笑,朝着那团空气再次邀请道:“我说啊。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坐坐,咱们聊聊天吧?”
松之瓁:“你家?”
秋阳:“嗯,我一个人租了房子住。不过你能隐身,就算回我家也不会被发现。”
松之瓁肃道:“你不担心我会突然现身?”
秋阳望了望那串数字,继而直起身子,望着前方雨幕:“生命值是不会骗人的。”
松之瓁:“生命值?”
“嗯,只有我能看到,这是我的能力。”秋阳顿了顿,接着道:“之瓁啊,普通人是不可能这么长命的。只要活着,就不可避免□□的衰老,最终迎来死亡。所以……你其实现不了身吧?”
松之瓁的声音很久没再响起。
秋阳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所以她故作轻松道:“不知道你以这种形态存在于世过了多久……”
她盈盈一笑:“不高兴吗?我发现了你。”
松之瓁:“换个人的话应该会高兴一点。”
秋阳鼓起腮帮,将伞往松之瓁身上倾斜,同时也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一点都不坦率。”
松之瓁跳脚道:“把伞挪开,挡我视线了。”
“哦,原来幽灵也有脾气。”秋阳调整好伞的角度,走上熟悉的街道。
“都说了不是幽灵!”松之瓁跟上来,主动触碰上秋阳的手,半晌,他闷闷道:“你生气了?”
听出松之瓁语气里的担心,秋阳觉得颇有意思,佯装生气道:“不好意思了,现在不想听你讲话。”
松之瓁:“我跟你回去。”
秋阳逗空气上瘾,摩着下巴绕弯子道:“我仔细想了想,刚刚那些话都只是主观臆断,你也没承认对错与否,是吧?万一我猜错了,你又欲对我行不轨之事那该如何是好哦?”
松之瓁哑然,他看出秋阳在消遣自己,于是冷笑道:“请你放心好了,在下就算是吞了千斤□□也不会对你感兴趣。”
秋阳被怼噎着了,眼皮子抖了抖,最后“嘁”一声撇过脑袋:“把□□当饭吃的饭桶,小女子我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松之瓁哼唧一声:“可惜啊,在下不需要小丫头片子感兴趣。”
秋阳毫不留情地将伞戳向空气:“那你别跟着我啊,猥琐男。”
“猥、猥琐……”这下换作松之瓁气噎着了,他追问道:“一开始究竟是谁先邀请我去家里坐坐的啊?”
秋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傲慢道:“是啊,谁啊?她一定缺心眼。”
松之瓁:“呵呵。”
“警告你,可别跟过来啊。”
红伞悄悄收了回来。
“你说跟就跟,说不跟就不跟么?”
红色数字亦步亦趋地往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