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屋内新挂的墨迹因着湿气还未干透,秋阳一边听松之瓁念诗,一边从小冰箱里掏了瓶汽水,打开后“咕咚”喝了几口。
盘腿坐在桌前,地板上随之沾上水渍。
平时只要闲来无事,秋阳就会习惯性地练会儿书法。没什么别的原因,儿时在外婆家住了三年,等楼易迟将她接回去,发现她就跟田间地头到处乱蹦的小赤佬没什么两样。后来听说学书法能静心养性,心一横就给她报了个书法班。
练了三四年书法,心确实是静了不少,但气质却是跟书法风马牛不相及,至少不会有人边喝着汽水边悠闲地盘腿提笔练字。
这练了好几年了都,说不练就不练怪可惜的,于是干脆养成了习惯,一天不摸摸笔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说我这字能有多出类拔萃吧,至少外行人看了绝对赏心悦目,”在想到外行人时,秋阳悄然瞥向旁边那团空气,不自觉地揪起一绺发丝拨弄着掩饰,“……吧。”
过了片刻,她从旁边捡了张宣纸铺在桌面上,挑了支自己平日里最爱用的羊毫,看着那串数字,询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笔架上的毛笔忽然悬空,秋阳吓得直直往后栽去,她紧张兮兮道:“为、为、为为什么你能碰其他东西?!对,伞,之前你还帮我捡回了雨伞——”
松之瓁淡淡道:“轻一点的东西,我还是能碰到的。”
缓过来神的秋阳反问道:“我重?”
她一手捂胸舒了口气,余光瞥到那支悬于空中的笔沾了墨汁,在宣纸上落下重重第一笔。
这既视感,要是配上些阴气甚重的音乐,堪比某仙显灵。
也许是松之瓁两手都忙于写字,秋阳没有听到一句回复。
不出片刻,“松之瓁”三个大字赫然现于宣纸上。一笔一划,端正有劲,写得极尽虔诚。
都说字如其人,但从初识到现在为止,秋阳就没从这个幽灵身上感受到一丝沉稳的气质。
“生僻字,”秋阳指着“瓁”字说,“起初还以为是卧倒的卧呢。”
接着,她又指向他的姓氏:“这个姓也少见。”
说完,她忽然得意地低笑了两声:“但我知道这个姓。”
松之瓁坐在秋阳身旁,朝她指尖所指的字看过去,惑道:“你之前遇到过?”
“嗯。”秋阳胸有成竹地点点脑袋,她清了清嗓子,不由分说地开腔唱到:“蓝靛厂滴那个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哈哈。”
“真难听。”松之瓁直白且辛辣地如此评价到。
“你一幽灵懂个屁。”
屋外的雨滴敲在窗上,秋阳的发丝淋雨结支,看着像落汤鸡一般。
哪儿有人淋了雨不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反而喝着冰汽水和别人闲聊,真不像话。
松之瓁收回视线:“你先去吹干头发,换身衣服。”
秋阳喝了一大口汽水含在嘴里,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等气泡差不多都偃旗息鼓了才一口喝下去。
果然一股糖浆味啊。想罢,秋阳撑着桌角站起身,从衣架上随手拿了衣服进浴室。
等待期间,松之瓁饶有兴致地从旁边的纸筒里抽出些别的秋阳大作,看到后面,目光在两个字上停留了几秒。
等秋阳盖着毛巾出来见到面前这副盛况,思绪瞬息间七零八落。
飘满屋子的墨迹,无不将秋阳平日里的无病呻吟具象化。
她恼羞成怒,三两步风风火火踩上床,嚎道:“我、的、天、呐!”
那串数字慢悠悠地飘过来,大言不惭道:“你的拙作,在下已全然阅过了。”
“阅你个乌龟王八蛋……”秋阳石化般跪坐在床上,似乎只需一阵风,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就会出现裂痕。
她提起精神,连滚带爬地将满地纸张收拾好,一股脑胡塞进纸筒中:“就算是幽灵也要讲文明懂礼貌!”
松之瓁不以为意:“谁是幽灵。”
秋阳耷拉下来眼皮,无趣敷衍道:“作为一个合格公民更要知法守法。”她僵硬着抬臂朝笔筒指去:“这些都是我的隐私……”
松之瓁:“在下也不算这里的公民吧。”
“还‘在下在下’地自称呢。”秋阳朝着空气狠狠抓了三把:“你就是个屁。”
听完,松之瓁不怒反笑道:“你也知道我不能现身。既如此,你当我不存在就是了。又何必在意我做了什么?”
秋阳现在确定了,先前邀请他来家里聊天就是个美丽的错误。
不,一点都不美丽。
她一把拽下毛巾挂在床头,看着那串数字,开门见山道:“松某人,我现在不想和你同处一室了。咱们长话短说吧。”
松之瓁:“你又看不见我,哪里来的同处一室之说。”
“真磨叽。”秋阳大人不记小人过,她睨着那串数字问:“你有什么能力?隐身术?还是什么穿越时空术?讲话文邹邹的简直不像一个时代的人。”
松之瓁抿着唇,默默坐到秋阳身边。迟疑了片刻,伸出的手才最终与她的手重在一起。
“我之前说过了吧?不知道你说的超能力是什么。”
秋阳扭过头,指着他头顶的数字,先自我解释道:“从我记事时起,我就能看到每个人头顶上的生命值,你不能吧?”
“嗯。”
秋阳闭眸:“这就是我有,其他人没有的特殊能力。”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看向松之瓁的数字:“可是。你的数字就很神奇,六个九,正常人哪有活这么久的可能。”
旁边的人轻松地笑了两声,他好似抬头往上看了过去,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是吗?怪不得你会时不时地抬头看,还以为你有什么痹症。”
秋阳嘴角抽了抽,不与他过多计较:“所以呢?你为什么现不了身?”
房间静的只剩下淅沥雨声,松之瓁的嗓音如同在雨中浸泡了许久一样,有些发闷:“忘记了。”
秋阳不信邪地扬起眉毛:“哦?”
松之瓁:“一直逃避着不堪的往事,逃避久了,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到最后也忘了该怎么恢复。”
这番话听得秋阳云里雾里,她按照自我理解的内容复述一遍:“所以……你用隐身术让自己躲避一些不想面对的事情,到最后忘记怎么现身了。是这样吗?”
“嗯。”松之瓁松了口气。
秋阳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难怪我一邀请你来你就跟过来了。真可怜啊,一个人活了这么久,一定寂寞的很吧?”
“呵,”松之瓁说,“起初我还想着一个大学生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一个人在外面住,如今见你口不择言,大概也猜到了个中缘由。想必是在学校里非常不受待见吧?”
一针见血。秋阳吃瘪,她眉头一颤,满是不服气地别过脸。
“不过,”松之瓁说,“确实挺开心的。至今为止,你是唯一知道我的存在的人。”
秋阳好奇道:“你到底是哪个朝代来的?”
松之瓁爽朗地笑了,他似乎离秋阳很近,近到譬如就在耳畔。
他神秘耳语道:“秘密。”
秋阳耳边痒痒的,一手捂上耳朵:“你不说,我多少自己也能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