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陪洛家长辈们打完一圈麻将,池忞接到袁方义电话,说要来探望池老,约一刻钟后到。

    众人晓得常有亲友学生趁节日拜会池砚川,需人帮忙接待,便没挽留。

    洛骁送池忞出门,安慰她人上了年纪哪有不生病的,实在过意不去就把老爷子接到岚城住段时间,权当散散心。

    被兄弟俩有意无意地哄半晌,池忞心情疏解许多,答应找机会与父亲谈,又提醒他别老欺负洛世嘉。

    洛骁笑道:"被我欺负二十多年早习惯了,信不信对他客气反而怀疑有鬼? "

    在路口分别,推开自家大门,池忞听见前院有欢声笑语传来,循声往茶室行去。

    里面已坐了一拨人: 池砚川的关门弟子邱英光、工艺美院雕刻系的三名班干部。

    池砚川端坐主位,见女儿回还,抬手招她落座:"快来瞧瞧你邱师兄新做的青玉插屏。"

    邱英光与薛晴同期拜师,如今也已四十大几,在玉雕界有一定威望。之前池忞参加年度雕刻大赛,他就曾是评委之一。

    池忞向他问好,邱英光转而向美院的同学介绍:"这位是池教授的女儿,真正的亲传弟子,比雕刻创意和技巧,我甘拜下风。"

    三个男生忙起身叫池老师,心里偷偷嘀咕,早就听闻池教授女儿年纪轻轻却十分了得,没想到还是位大美女,她这相貌气质,甩美院校花好几条街!

    "邱师兄谬赞了。”

    池忞不爱长篇大论的客套,应付完在池砚川右手边坐下,听邱英光介绍青玉插屏。

    "料用的不是和田青玉,而是瑜洲本地产的青玉,色泽青白温润,屏后琢<与朱元思书>全文,正面是与诗文对应的山水浮雕。插屏是明清时期文人雅士的最爱,吴均的文章恰符合读书人清高嫉俗的气性。"

    池砚川率先发表评价:"整体布局很好,文章写作者厌弃尘俗、寄情山水,这上头游鱼、飞鸟、鸣蝉、野猿都自得其乐,无拘无束,确实与主旨呼应。"

    说完扭头看向池忞,期待聆听她的意见。邱英光擅刻山水业内皆知,老爷子不好过分赞誉,恐有自夸之嫌疑。

    池忞懂得父亲的想法,偏她没生就一张巧嘴,只一五一十道:“邱师兄技法精湛,我不敢妄加评断,就说说自己一点浅薄的看法。南派玉雕以精细繁复见长,但与时下少工的流行趋势相违背,这件玉插屏可以看出邱师兄有意在化繁就简。”

    话说一半,袁方义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赶到了。

    父女俩起身迎客,池砚川埋怨来就来呗,不该买这么多东西,等会务必记得带走。

    安顿好他们,邱英光请池忞继续。

    “从诗文本身的意境来看,吴均游乐于山水间,心情当是悠然自得的,将景物刻画得太复杂反而不合适,师兄保留最少的笔触,还原富春江奇山异水的美景,做到诗画贴合。另外插屏选材也算独到……”

    似有心考较女儿的徒弟,池砚川打断池忞的话,“别老是你在讲,小袁、小杨、小曹你们也发表下意见。”

    三人对视一眼,依次说了些恭维的话,池砚川感慨:“不要害怕挑刺,世间没有绝对无暇的作品,我们要有勇气面自身的不足。”

    美院一位男生举手:“池教授,我可以讲几句吗?”

    池砚川鼓励道:“当然,你说。”

    男生清清嗓子,郑重开口:“您总说好料配好工,邱大师这件作品选用我们瑜洲的青玉,雕出来同样美轮美奂,是不是说明工其实比料更重要?为什么瑜洲玉不能跻身上等玉的行列呢,不是品质不行,而是很多从业人员被市场裹挟,市面上流行什么,他们就一味跟随。”

    池砚川点头称赞:“不错! 长江后浪推前浪,能不能让更多人认可瑜洲玉的好,就看你们年轻一辈如何做了。”

    一干人聊到傍晚夕阳西下时分才散,好在瑜洲中秋的重头戏在中午,没耽误大家过节。

    送走客人,父女俩热些中午的剩菜吃了,沏壶热茶端盘月饼坐院中赏月。

    冰壶秋月,皎皎如水,照得池砚川白发胜雪,他含笑望着女儿,“你下午是不是想说,邱英光没选晦涩难懂的古文故意彰显自己很是难得?”

    池忞觉得无甚好避讳的,坦然承认,她虽博览群书,却看不惯某些人的酸腐卖弄。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要求别人和你一样淡泊是不是太过苛刻了?追名逐利才是人的本性,他到中年不也有所领悟了嘛。”

    池忞垂首低声说:“我对邱师兄没意见。”

    池砚川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笑笑:“我还不了解你,以前就不待见他。如今这社会,做人做事不能太情绪化,否则会吃大亏。”

    迟些时候,池弋舟拨视频过来,让家中一对小姐妹祝爷爷和姑姑中秋快乐。

    两个孩子在国外出生,极少回家乡,只会中英夹杂的普通话,听得池砚川云里雾里。

    池忞英语也是半吊子,费劲巴拉地交流十多分钟,干脆挂了。

    池砚川让她早点休息,翌日还要早起。

    池忞借机问老爷子,要不要出国看看两个孙女,或随她到岚城。

    如她所料,池砚川一口回绝:“故土难离,还是跟家待着,懒得折腾。”

    是夜月圆人未圆,多少有些遗憾。

    转天清晨,池忞开车载父亲进山,因有很长一段盘山路,近两小时才抵达目的地。将车泊好,一老一小踏着朝露拾阶而上。

    当年敢背女儿走那段长阶的池砚川,竟歇了两回才登顶,气喘吁吁地坐花坛边休息。

    此处寺庙开放区域接受男子入内参观,却也有十分严苛的条件,除女儿重病那次,池砚川每回都只远眺两眼便匆匆折返。

    “你进吧,我就不去扰人清修了。”

    并非临阵脱逃,而是不存在非要见面的执念。

    他每年捐极多香火钱,养活全部寺众亦有富余,与住持时有联络,自然知道房淑雅活得很好,没病没灾,这已足够。

    池忞在大殿前虔诚敬香,早九点住持会在大雄宝殿讲经说法,她只需安静等候。

    不多时,钟声响起,女僧人们列队而来,房淑雅照例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

    池忞亦心如止水,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渴求母爱的孩子。往功德箱里塞笔钱,她出门搀扶父亲下山。

    "见到了? "

    "嗯。"

    "你妈也老了吧? "

    女儿都快三十了,母亲怎会不老呢? 但比起在俗世中摸爬滚打的人,房淑雅老去的速度明显慢许多。

    后半晌原计划去常年合作的铺子挑选石料,池砚川接到梁惟庸电话,说午后三点左右到,只得叫上洛骁去机场接人。

    池忞留在家中收拾客房,老头恐安排贵客住前院礼数不周,非让女儿把后院空余的两间厢房收拾出来。

    这座大院是与房淑雅结婚前装修的,岁月催人老,满屋子家具摆设却无半分破旧迹象。

    皆因瑜洲除玉雕师外,还有一批技艺高超的木匠,纯手工打造的实木家具,用几十年仍坚固如新。

    池砚川有洁癖,不住人的房间也经常洒扫,故池忞把前后窗打开通风,换套新床品,准备好洗漱用品就算完事儿了。

    她站在房间中央环视一圈,总感觉还少些什么,见院外月季和绣球花开得正好,决定搬几盆摆窗台上装点气氛。

    这时节暑气未消,池砚川又爱讲究,花盆都选那种看起来精美实际死沉死沉的,来回跑几趟,池忞热出一身薄汗。

    刚又选中一盆粉色绣球端怀里,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显然是客人到了。

    没等她把花放回去,池砚川已领着梁惟庸绕过影壁直奔后院。

    "梁伯伯好。"

    见她站在大太阳底下,热得双颊泛红,梁惟庸于心不忍:"在搬东西?阿聿帮忙去。”

    梁聿快走两步,不由分说抢过池忞手里的花,“给我吧池老师,放哪里?”

    他笑容灿烂,比正午的阳光还耀眼,可能是换了身休闲装的缘故,与赛场上的他相比,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帅气。

    “那边窗台上,麻烦你了。”

    她记得父亲提过,梁惟庸此行预备带梁枳一道,怎么事到临头又换了这位?

    不过换不换都是一样招待。

    梁惟庸对池家的院落赞不绝口,说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池忞脱掉手套打算到厨房准备茶点,梁聿追过来问:“还有别的花要帮忙搬吗?”

    “没有了,坐这么久飞机该累了,你先到客厅歇会。”

    梁聿哪舍得走,来的路上他就在想,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她这般仙气的女子,此刻略微明白一二,且不论瑜洲这地界如何,单看这处院子,不是有钱就能住得起的。

    “那边有棵梨树,结的梨能吃吗?”

    池忞想笑,亏他还是富三代,居然孩子似的向人讨梨吃!

    “可以,尽量挑大的皮黄的摘,我给你找工具……”

    “不用,够得着。”

    梁聿转身飞奔至树下,仰头瞧半天,总算选中目标,伸手一捞,把个大梨揪了下来,得意地冲池忞笑:“这个还不错吧?”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池忞莫名被那笑容打动,因父母而积聚在心间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亦笑着回应:“洗了才能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