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让小厮带一份糕点回林府,自己拿着一份糕点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半垂着头,面纱下白皙的脖颈微微露出,及腰的长发随着步伐,在束紧的侧腰旁轻轻摇晃。
大概因为林辞沉浸在回忆的缘故,没察觉到有人已经看了他许久。
等林辞察觉到一股陌生的目光时,苏谨卿已经收回了眼神,又变成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林辞的记性很好,更何况他们刚见过面,还不至于转头就忘了。
只是,这人在这里干什么?
警惕涌上心头,林辞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眉眼半舒,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从那双眼眸中展露出来。
“小姐,又见面了,”林辞向前后张望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小,丝毫不显失礼,“是在等人吗?”
苏谨卿凝神看了林辞几秒,随后又迅速地挪开了目光。
她两指夹着玉佩,递给林辞,“公子,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自己收好了。”
语气肯定,没有一点犹豫,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林辞。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林辞愣在原地,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几秒。
要是寻常的物件,丢了也就丢了,可是这个玉佩是他爹留给他的,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有什么条件吗?”林辞没急于伸手去接,只是紧紧盯着苏谨卿指间被手帕包裹着的玉佩。
苏谨卿眨了下眼,又想了一遍林辞说的话,眼里的疑惑和不解愈发浓厚。
“物归原主而已。”
苏谨卿动作一晃,手指像是要松开一样,一旁的林辞被吓得呼吸紧促,忙得用手接住。
下一秒,玉佩稳稳地被放到林辞的掌心,因为隔着一层手帕,两人的皮肤丝毫没有触碰到。
直到手心传来玉佩的凉意,林辞才恍然明白了苏谨卿的用意,指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收好玉佩后,他面巾下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多谢小姐,能否告知下姓名?”
在这个时代来说,男子问女子姓名是大忌讳,会被人认为是大胆示爱。
林辞说出这话,自然存了几分试探和算计的心思。
他没见过这人,谨慎些总是好的,他不在乎名声,只在乎这人有没有威胁。
林辞的想法很完美,但是苏谨卿并不是个本土的原装货。
近一年来,她虽然恶补了当下时代的规矩教条,可骨子里还存在着平等制度下独有的尊重和理解。
“名字就不用了,我没什么条件。”
苏谨卿脑子里过一遍林辞说过的话,隐约察觉到这人的性格似乎有点执拗。
随后,她看向林辞手里成包的糕点,“告诉我糖铺哪些糕点好吃就行。”
沉思了一下,苏谨卿妥协般补充道:“不会坏牙的那种。”
林辞设想了眼前这女子的种种回答,却没想到对方问了这个问题,一向聪明的脑袋像是卡了壳。
如同挖宝般在记忆深处想起几个不那么甜的糕点,磕磕绊绊说给了苏谨卿。
苏谨卿颔首示意,慢悠悠道了句谢。
眼瞧着林辞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她也如愿的转身告辞离开。
路过街边角落的乞儿时,她从衣襟里拿出了一点碎银,和手帕一起放在了乞儿的旁边。
留在原地的林辞神情晦涩不明。
他目视着苏谨卿愈发远去的背影,胸口有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
这里离香来饭庄不远,即便他站在原地,也能清晰看见那个身子高挑的女子进了饭庄,和一个男子同坐。
桌上还堆放着一些小玩意,有纸糊的灯、烧制的小摆件、造型奇特的面具、做工粗糙的簪子……
过了很久,林辞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几个呼吸过后,他又放下手肘,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路过乞儿旁,林辞步伐一停,他握了下拳,快步从后门进了香来饭庄。
二楼雅间内。
半刻钟不到,门外传敲门声,林辞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他拂过微微凌乱的发髻,打开门后,却没看见意料中的人。
小二带人上楼后,自觉离开了。
身后的劲装黑衣女子,见了林辞后,拱手致礼,“林公子,王爷今日有要事,不能来赴约了。”
林辞语气落寞,他抿了抿嘴,“这样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本身就瘦,一垂下肩,整个人更显得单薄。
“王爷正招待从京城来的武泽王,抽不出时间。”黑衣女子按照王爷的吩咐,大概解释了一下。
她是文宣王身边的侍卫,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在不触犯王爷的禁忌的情况下,她不妨说几句好话哄一下美人。
“王爷要是现在出来的话,免不了要带着武泽王,公子要是不介意……”
“不用了。”
突然,林辞的情绪波动很大,他的手指狠狠地扣进木雕的门,几处凸起的小刺扎入指间。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林辞抬眸笑了笑,声音平静,“王爷忙得是正事,我自然不好再打扰了。”
自从听到武泽王的名讳后,这三个字就如同魔鬼的爪牙,能随时把他拖回地狱里。
林辞无心再多做什么表面功夫,几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在得知文宣王不会来的消息,林辞处理好桌上的糕点和饭菜后,匆忙收拾回了林府。
他还未嫁人,要是被林家主君发现没有按时回去,又免不了一顿苛责。
林辞回到林府时,恰好过了晚饭时间,他的院子偏僻,也没几个人来,也正好方便了他进出。
只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平日里荒凉的院子,此时正站着几个人,身后仆人手里的灯笼把他那破小的院子照的真真切切。
林辞心头一慌,步伐却毫不凌乱,他熟练地折返进入小路。
絮羽待在林辞的卧房,急得团团转,主子从上午出去到下午都没回来。
外面的二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直接堵在院子里。
二公子一直看不惯他主子,这下要是再被拿住了把柄,指不定二公子怎么告状呢!
他正慌得不知道怎么办,窗户咯吱一响,吓得他差点坐地上。
“絮羽,”林辞撑着窗户,从外面跨步钻了进来,“外面怎么了?”
絮羽惊吓之于,猛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连忙赶过去,扶住林辞。
“公子可算回来了,二公子嚷着非要见公子,公子不在,我没敢开门。”
林辞的动作一停,看向门外,扯开面纱后,他板着一张脸推开了门。
“都堵在我院子里干什么?”
二公子林遥没想到林辞在卧房,他惊讶了一下,“晚饭你不是没来吗?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病了。”
林辞不信林遥的话,直接开口赶人,“我现在好好的,你走吧。”
“别这么急!”林遥也不是好惹的,他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着林辞,“我的好哥哥,长得真好看,可惜呀!”
林遥眼露恶毒,“可惜随了你那个厚颜无耻的爹,尽学些下作的手段,败坏林家的门……”
“啪”的一声响起。
林遥后面的话都没说完,就被林辞的一耳光打断。
林辞眼神如冰锥般直直刺向林遥,他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全力,林遥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林辞,你怎么敢打我?”
林遥被小厮仆人扶了起来,他张牙舞爪地扯住林辞的衣领,“你忘记你是怎么进的林家的门吗?要不是你爹撞死在林府,林家也不会收留你。”
林辞被拽得一踉跄,他抬脚踹向林遥的小腿,两人推搡之间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小厮仆人拉扯着林辞,可是林辞紧紧握着林遥的脖子不松手。
“都闹什么?”
听闻消息赶来的林家主君,让人把林辞林遥拽开,两人的发髻都被扯得不像样子,衣服上也都是泥土。
“爹,林辞他打我,还要杀了我。”林遥拽着自己父亲的袖子不松手,脸上的恐慌丝毫不做掩饰。
林遥是林家主君的亲生子,没理由不心疼,他眼神一厉,“林辞,解释。”
林辞低着头,不做声。
“林辞,这半个月来,你是得了疯病吗?”一向听话的林辞突然开始违背他,林家主君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去完祠堂,来我房里一下。”
林遥挑衅地瞥了林辞的一眼,得意洋洋的离开了院子。
“公子,怎么办……”絮羽心疼林辞,可是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辞没吭声,回卧房内换了件深色的衣服。
整理好腰带时,林辞看向古琴下压着那张纸条,犹豫了半晌,他执笔在字条反后写了个字——嫁。
林辞的回信次日才送到苏府,苏谨卿看到林辞简洁的一个字,眉毛微动,问一旁的小竹:“母亲在府内吗?”
“在的,家主在书房。”
“我有事找母亲商量。”苏谨卿放下医书,看向小竹,“伤好了吗?我身边不用留人,你回去休息吧。”
她身边的仆从原本都是女子的,小竹是她偶然救下的,年龄还小,在苏谨卿眼里就像个小萝卜头一样。
“小姐,我伤都好了。”小竹面露钦佩,苏谨卿的伤药见效得快,还没留疤。
苏谨卿到书房的时候,苏将锦还在对账目,听到自家女儿答应成亲的话,苏将锦略感惊讶地抬起头。
“想清楚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再给你换别家的公子。”
苏将锦也就是苏谨卿的母亲,苏家家主,江北一片有名的陶商,既是商人,也是半个读书人。
这辈子,唯有两件事儿让她上心,一个生意,另一个就是她亲人。
尤其女儿苏谨卿,几乎让她操碎了心。
苏谨卿被她娘这坚持不懈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这亲事我还非结不成了!”
真的,她感觉她娘有点着急。
这让上一世活到三十多岁,从没被催婚过的苏谨卿感觉很新鲜。
“你的病日日不见好转,让你娶夫郎也是无奈之举。”
苏将锦脸上的愁容把人都显得苍老了几分,“大师批命,说你命中带劫,只有成亲才能化解,有了办法,我怎么能不去试一试?”
苏谨卿半垂下眼,她和苏将锦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关心和担忧。
只可惜,苏谨卿本人却无缘再体会她母亲这片苦心。
察觉自己语气激动了些,苏将锦声音放缓道:“林家那孩子也是你小时候就定好的,过几日我就让人去提亲下聘礼。”
苏谨卿点头应允,她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并不排斥婚姻家庭,更何况林辞本人也同意了。
苏家和林家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再加上苏谨卿和林辞的婚事是早早定好的,即使林家的主君有意阻拦,两位家主也订好了日子。
因为担心苏谨卿的身体,成亲之日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苏家的聘礼也格外大方,一箱子一箱子的往林家抬,一时间不知道了多少人的红眼。
苏家和林家在城名望不低,两家结亲不是小事,不过半天,城内的百姓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没见过苏家的小姐,只知道是个半脚踏进棺材的病秧子。
丰厚的聘礼虽然让人眼热,但真正羡慕这桩婚事的,没有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