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开并蒂花无色,梅结同心玉有香》③
赫连小小,去行宫送喜被那天,正赶上歌布送亲使团进京。
舅舅萧国忠,林格亲王夫妇,左右各跟着八名拓跋氏和萧氏高官,更不论,那两排望都望不到头的姻亲贵妇,陪嫁女婢。
规格之高,足见流云在歌布的地位。
小小,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好奇的欣赏着,那些样式新奇,工艺精美的歌布家具和挂毯地毯。连流云回来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幅挂毯叫〈圣光下的婚礼〉,正中央,绣的那对儿新人,就是我父汗和母后。怹们头顶的那只青鹰,就是歌布的图腾。”
“海东青,喀什麦。”
“真好看。”
“喜欢,就送给你了。”
“我,我可不敢要,这可都是女君一件一件,精心为公主准备的嫁妆!”
赫连小小,赶紧介绍起自己带来的礼物。
“这对儿合和二仙,麒麟送子长命锁,是我祖母送给公主压妆的。”
“这对双蟠百福红玛瑙花瓶,是我家大夫人送的,这两套福庆绵长瓜瓞盘,玉井并蒂荷花盘,是我家四夫人送的。”
“这柄三秀双清绿玉如意,和这对儿八方绮合绣花灯,是我母亲送的。”
“还有这床喜被,是我请文昭公主画好纹样,自己一针一线绣的。手艺不精,流云别嫌弃。”
流云抱着胳膊,笑吟吟,靠在博古架上。
“怎么会呢。”
“也代我谢过太夫人和三位夫人。”
“这几天,行宫里天天搬进搬出,乱成一团,人多眼杂,就只能委屈你,在屋子里喝茶了。”
小小赶紧道:
“流云,说的哪里话,快坐下阿,怎么还要我反客为主,招待你么?”
“天天跟着嬷嬷学规矩,行走坐卧,一颦一笑,累的我的腰都要折了。这么靠着站一会儿,反而松快。”
流云虽然是歌布公主,却来自草原,又自幼骑马习武,举止潇洒,大开大合,何时受过这等拘束?自是有些吃不消的。
“我送来的药酒,你擦了么?没效果么?”
“什么灵丹妙药,也禁不住这么练阿。”
流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突然端端立正,双手叠握在小腹上,朝着赫连小小,慢慢莲步款移过来。颔首低眉,目不斜视。
“公主,走起来,好,走的极好。”
“稳着些,步摇不要晃,对,对,好。”
她学着嬷嬷的语气:
“转身。走,稳着,步摇不要晃,对,腰上,腰上找那个弱柳扶风,外柔内刚的劲儿。”
“含胸,收腹,对。对。”
那做派,逗得小小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
“游毋倨,立毋跛,哪有这么做作。”
流云再接再厉,露出一个标准又谄媚的微笑。翩翩万福,娇滴滴道:
“臣妾拓跋流云,给懿亲王请安,王爷千岁千安。”
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秋波灵动,欲说还休,别提多妩媚了。
可下一秒,流云就捧着肚子,仰天大笑起来。
“就,就这副不值钱的狐媚样子,我都怕燕煦一套小擒拿,把我顺窗户扔出去。”
“美人在骨不在皮。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各有千秋嘛。”
“少拍马屁了。”
流云,轻轻弹了一下小小的额头。
“说说罢,婚礼那天好玩么?”
“祖母说我没嫁人,不让我去东堂观礼,所以,我就只能躲在新房外边,远远看了会儿他们闹洞房。”
“就早早洗漱休息了。”
“阿?都不让看阿。”
流云歪着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你们大燕的女孩儿,该不会,参加的第一场婚礼就是自己的罢?”
“家有家规,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还以为,那天你能来观礼呢。”
流云从镜台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
“白练了那么久的字。”
“你亲自写哒?给我的?”
“除了你,在大燕,谁还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有一说一,公主这笔字写的真不错。字如其人,清新飘逸。”
流云傲娇的撇撇嘴。
“一般般罢。”
“那六月初一的万盛马球会,你也不能来么?”
“那个可以。歌布使馆和安乐公主,都给我下了帖子,祖母和大夫人也已经同意了。”
流云,瞬间喜笑颜开。
“那就好。到时候,咱俩一起组队,一定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好阿。”
“对了,你知道,那个柳菡死了的事儿么?”
流云刚要伸手接茶。
“柳,柳……”
“柳菡死了?!”
吓得小小手腕一软,撒了自己一身热茶。
“哎!没烫到罢?”
“她是自杀,又不是你杀的,你慌什么呀!”
小小一把抓住流云的手。
“真的?公主怎么知道的?”
“就那天,听教习嬷嬷们八卦聊天时说的。”
“嬷嬷们还说,她被工部侍郎吴岚清赎身后,脱了贱籍,就被吴大人一顶粉轿,接回家当小妾了。可,那天,吴大人刚参加完游街回府,他夫人,就急焦焦跑到前院,说柳姨娘上吊自杀了。”
“好像,那柳菡,还留了封什么遗书。”
“听她们说,要是没有那封遗书作证,吴大人和吴夫人,弄不好,还有可能吃官司呢。”
“吴,吴家人虐,虐待她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
燕暻在歌布做的那些事,流云都已经听说了。她假装摆弄花灯,实则,是在偷偷看小小。
“也许,是殉情呢?”
“殉……”
“是,是为了暻王?”
“总不可能是因为吴大胖子罢。”
赫连小小,坐在椅子上,捧着那只空茶盏,愣了许久许久。
才慢慢缓过神来。
“咱俩那么久没见,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了。”
“我特意让桃源大娘子,给公主做了奶豆腐,酸奶卷,还有桃花酥。流云尝尝。”
“有没有歌布的味道?”
“赫连小小!”
流云,也被自己的嗓门吓了一跳。
“虽然你和燕暻已经订婚了,可,大燕陛下,不是还一直没为你俩定期么?”
“这婚也不是一定不能退罢。”
“此事事关我赫连家运,小小不敢自专。”
赫连小小站起来,万福了福。
“一会儿,公主还要试妆,臣女就先告退了。”
“小小!”
“流云!”
“我家在柱州也有些产业,歌布的事,臣女也早有耳闻。政治婚姻,同舟共济,只要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天底下,守望白头的英雄儿女有那么多,却也只有一对儿北威王和流云公主。”
赫连小小,端端万福一礼。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祝公主和懿亲王,恩爱白头,万事胜意。”
“小小!”
“小小!!”
因为拓跋流云是歌布公主,大燕陛下,为表明对这场燕歌联姻的重视,同时向北齐和辽东施压,所以,一再破格抬高流云的礼遇。
不仅恩准她由行宫别苑出阁,还责成礼部,特许引入歌布婚俗。
五月二十八日凌晨,天刚漏亮,流云,已经沐浴完毕,准备梳妆更衣了。
她浑身精赤,随意裹着一张羊毛暖毯,静静坐在镜台前。红融融的烛光,好像天赐的胭脂,映的流云更加明艳照人,神英骨秀。
有歌布贵妇,赞道:
“公主真美,就像草原的明月,没有什么能与公主争辉。”
流云,慢慢转过脸,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大脑却是一片清明……
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而不是新娘。
歌布物华天宝,盛产名贵珠宝和染料,服饰喜尚艳丽,奢华锦簇,何况,流云贵为一国公主。
但在歌布,公主出降的礼衣按制应有九层,为尊中原礼法,才改为七层。每一层都是满绣,团花卷草,珍禽祥兽,昏染缂丝,镶宝点翠,不计天工。
光为穿它,就需要六个女婢伺候,耗费一个时辰。
林格王妃,作为送亲使者中,最年长,地位最尊贵的女官,代表歌布女君,为公主祝祷。
老王妃,双手端过喜盘上的银碗,伸出右手无名指轻点奶酒,先敬天后拜地,又点取一指奶酒,印在流云的眉心。
虔诚道:
“用洁白的哈丝与奶酒祭祀,我们在此祈祷!”
“草原的女儿阿!无论你在哪里,长生天都会保佑你!保佑和祝福你和你的新郎!”
“愿你和你的新郎,就像草原上的神鹰一样,鸣鸣相依,吉日康宁,永沐长生天的雅光!”
天近黄昏,亲王府的迎亲队伍,由懿亲王府出发,绕城半周,来行宫接到流云,再绕半城,才回到燕煦的懿亲王府。
亲王娶亲,阳往阴来,自是仪仗严正,礼法为重,稍作催妆,再饮三杯,吉时一到,流云就被从寝宫扶了出来。
与大燕新妇乘车,新郎跨马不同,歌布新娘新郎要同乘马车,还一定要找三匹有孕的母马拉车,寓祝新人早生贵子,共挽鹿车。
燕煦和流云,本就生的高大,二人又皆着华服,再宽敞的车厢,也显得十分拥挤。
俩人又庄重又紧张,尴尬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流云更是被发饰,勒的脑袋一阵阵发晕。
当年,迎娶冯良玉时,燕煦还在昏迷不醒中,痊愈清明后,任他二人再恩爱无极,伉俪情深,也不可能重办婚礼阿。
所以,就事论事,这也是燕煦第一次当新郎。
加之,婚礼流程为兼容歌布风俗,变动很大,任燕煦再触景生情,感念亡妻,这会儿,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务必恭谨。
深怕自己这副触目伤怀,哀莫心死的样子,让燕歌两国的努力付之东流。
更伤了流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