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面相觑,神色略有变化,好似无形中在确认些什么。
于鸢瞧见知县眼中的不明意味,当即心头一紧,印证了心中所想。
此人正是傅少青,他同自己一般,穿越了。
“好哇,你竟……!”于鸢言语兴奋,但未等全然道出,即刻便被傅少青刀子般的眼神遏制住了。
傅少青微侧着头,眼神闪烁,示意言语堂后还有旁人。
于鸢心神领会,便收起亢奋,克制言行,“县丞大人竟如此治县有方,待民如亲。”
现下她再见傅少青,倒是少了些许往日的厌烦,情绪更多的是被久别重逢的欢喜占据,无奈眼下却不能畅言。
于鸢亦不知为何,竟开始泪眼婆娑。
她孤零零在这边疆之地已有两月,虽心中早已放弃寻得重返现实的念想,可如今见得同时代的之人,岂能不动容,她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表,当真是老乡见老乡。
于鸢得知他真身,现下便终于敢直面打量这位县丞大人了,眼前的县丞与昔日那副高姿精英的傅少青重合,她只觉傅少青装在这官服中竟也不维和,可以说完全换了气场,若不仔细瞧,倒还真看不出是同一人。
届时,李逸捧银子而归,于鸢见状收起情绪,还想说些什么,却碍于场面未开口。
她迫切想知晓傅少青是否同自己一天穿来,如何当上这县丞,又是否有法子让俩人回去……
“多谢县丞大人,吾等先行告退。”李逸仍是客气作揖,举止得仪。
于鸢跟着作揖而去,再回眸时,堂上的傅少青却早已拂袖而去。
“现下战事吃紧,有了这些银两,不仅可助国宽解兵器短缺,也照顾到作坊生意不至冷淡。”刚出衙门口儿,李逸便展露雀跃,他发自内心欣喜,“鸢儿,咱们快回作坊,回了伯父去!”
“嗯。”于鸢应着。
她脑内现下全是傅少青坐于高堂上神气之姿,与他着西装为销冠时的模样不相上下,一股子精英范儿。
于鸢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一路未再道一句。
待两人回到作坊,便先行去到前院回于常杉。
原主自出生便丧母,于常杉中年丧偶,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不论原主脾性如何任性,面对老父亲时仍是爱之敬之。
于鸢也遵循着这点,事事以于常杉为重,毫无欺瞒。
“爹爹,这是衙门分下来的银子。”于鸢将银两搁到桌上。
于常杉双手微颤,掀开包银布,掠过那些银钱,一趟又一趟,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便老泪纵横,语重心长道:“想来,这些年边疆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百姓吃了不少苦……”
“如今更甚,竟兵部铸造局皆不够应对,叫各县小作坊开工储备。”于常杉包起银钱,很是感慨,他转头同于鸢道,“可见局势不利,鸢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上沅县铁匠定要不遗余力,为我县、为国。”
“是,爹爹。”于鸢接过银两轻点着头。
她心中亦是感叹,如此水深火热、提心吊胆的日子,前人究竟如何度日,于鸢现下自己身临其中,倒是明白了何为身不由己。
“伯父,待明日,我便与鸢儿携几个小工,一同去采购钢铁加急铸造。”李逸言辞恳切。
于常杉轻叹,摆了摆手,“去罢。”
二人踏出正门,转道欲去后院作坊打铁兼监工,于鸢好似猛然想起什么,她一顿,停下脚步。
“李逸,我突然想起明日父亲另有事务交与我,你且带着几个工匠一道去了罢。”
李逸虽不知何事,但亦未过多询问,“交给我罢。”他笑得明媚,于鸢也跟着一笑,她很是放心李逸,因着他经手的事物从未有过半点差池。
但事实并非于鸢口中的父亲交与她何事,而是于鸢在那瞬间,猛然参透了“邀约”的地点,便是她与傅少青在衙门的对话。
于鸢回往作坊途中,一路都在寻思,细品着傅少青彼时言语,他先是询问于鸢头上所戴夹子,确定于鸢穿越至此,其次对诗,诈出元素周期表,彼此确定双穿越。
俩人公堂之上自不便多言,但若是为引出元素周期表而赋诗,于鸢倒觉实属多余,认定其中另有深意。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明日,黄昏相见,能俯瞰黄昏且能把酒言欢之地……据于鸢所知,上沅县有且仅有一家酒楼。
她期望此番非她自作多情。
次日,于鸢如常戴上那夹子,几经波折后,终寻到那名为[巷客楼]的酒楼。
她停在牌匾之下,仰头望着那硕大匾额,若有所思。
此县虽不富裕,但这酒楼气派却如城中酒楼,做工未见吝啬之处,突兀的杵在县中。
于鸢初踏酒楼,迎面分布着十几张木桌椅,零零散散的坐着几食客,并未瞧见傅少青身影。
“客官您里边儿请~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店小二热情上前招呼着。
于鸢抬眼瞥到拐角楼梯,“楼上,可有雅间?”她试问。
“有有有!”店小二手一挥,将抹布甩到肩头,抢先于鸢几步引路,“您这边儿请~”
于鸢跟着上了楼,阁楼之上风景甚美,将上沅县尽收眼底,此时又处夕阳西下,灿灿余晖撒进,叫人难移双目。
楼上的三五隔间均以竹帘垂下,于鸢便在各个雅间前踱着步,借竹帘之空来认得帘后之人。
这一操作叫店小二一头雾水,“这位客官?您是要找何人?”
“有无见得一如此高,身形…大概,如此之人。”于鸢隔空比划着。
“这么高?这么肥?”店小二照着于鸢之姿重复着,凭着她囫囵的三言两语,亦是判断不出个什么。
小二杵在空地处,挠头茫然。随即,二人身旁竹帘被在内缓缓拉起。
于鸢扭头看去,是傅少青。
傅少青身着常服,盘坐与踏上,半扎的青丝落在双肩,一席藏青锦缎衬得他雍容贵气,于鸢定定瞧着他,心脏短暂悸动后又复平缓。
小二见傅少青,忙点头哈腰过去,“客官,您吩咐。”
“她就是我要等之人,方才点过的小菜,现下上罢。”傅少青抬着下巴吩咐道。“续茶。”
“得嘞!马上来!”店小二陪着笑脸,转身匆匆下楼。
随着竹帘下落,于鸢已坐榻上,待竹帘完全撂下,俩人瞬间露出真实嘴脸。
“我还以为以你的智商找不到这儿呢。”傅少青言语令色,先行挑衅。
“你还真是多虑多思,昨天胆敢摆谱唬我!”于鸢愤愤不平着,又撇了他一眼,“你古装还挺…不丑…”
傅少青挑着眉,未作回应,只眼瞥着她头上夹子,“你成日戴着吗?”
“嗯,所有东西都没了,就它和我一起穿过来了。”于鸢抬手摸了摸卡子,很是怜惜,“它是能让我分清现实和梦境唯一的证物。”
“看来我们是同日穿过来的。”傅少青拾起茶盏抿了一口,“你有没有遇到其他穿越者?”
“没发现什么异常,遇到的都是当代人。”于鸢端起茶盏轻吹着。“若不是昨日你同我说那些,即便相貌相同,我也断然不敢认你,只会觉得是个长得像的人罢了。”
“你也是愚笨,我看你那么多眼,你都不曾正眼瞧我。”傅少青侧头望向楼下。
“话说,你现在叫什么,姓甚名谁?”于鸢好奇道。
“我还是本名,你应当也是如此。”傅少青得知她在于家,便推测其应如自己一般。“只是身份发生了变化。”
于鸢轻点着头,表认同。
傅少青一顿,“哦不,你没变,你还是打铁。”
于鸢眯起眼,刚要回怼,便被来上菜的店小二打断,“二位客官,您的菜来了~”
“清蒸黄花鱼。”
“东坡肘子。”
“油炸琵琶虾。”
“醋溜油麦菜。”
“还有,排骨南瓜汤。”俩跑堂将菜从托盘卸下,又添茶水,“两位慢用。”
于鸢盯着桌上四菜一汤,险些流出口水来,于常杉家的伙食虽也不寒碜,但总体呈清淡,她不记得上次食如此多的荤腥是何时了。
“对了,你是怎么学会骑马的?”于鸢声东击西,看似寒暄,实则眼里心里全是这桌子菜。
傅少青面露难堪,“一言难尽,别提了。”
于鸢墩着筷子,跃跃欲试,也不管他回应为何,抄起筷子径直向那肘子叨去,随即一口塞在嘴里,入口即化,“你这、当个小县丞,成日里,伙食也太好了吧!竟不以为然!”她边咀嚼边调侃。
傅少青不负所言,一脸见怪不惯,瞥着桌上吃食,“还行吧。” 他转眼注意到于鸢掌上老茧,相较穿越前愈发厚重,小女子整日与钢铁为伴,必要牺牲了去芊芊玉手,“在于家做工很累吗?”
“还好,反正都是与钢铁打交道,但做工时间比较长时,还是有些乏。”于鸢逐渐填饱肚子,瞧着傅少青竟觉好笑,平日那副傲人之姿,现下却是一脸愁容,“愁什么呢?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傅少青闻声一顿,随即撂下筷子,面色凝重与于鸢对视。
“回去?”他眼底漆黑,“与其空想些不现实的,倒不如想想如何在此安然度日才是要紧。”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办法回去吗?”于鸢虽心中早如此认定,但在得其所言,仍觉失落,不愿相信竟要在此度余生。
傅少青语气沉重,“刚穿来时,我也像电视剧里那样,每日同一时间,制造现场,重回现场,甚至尝试过濒死,但都毫无用处。”
“除了把自己折腾得半死,没有换来任何丝毫线索。”
于鸢听着傅少青所言,深感惭愧,相比他而言,自己从未对返还世界做任何事情,只觉这是场还未醒来的梦,天真期盼着某日醒来已回现代。
“这个世界,如若再不拯救,你我不出几月,便会断送在这荒芜边疆小县。”傅少青身靠窗边,此时日头已落,日光散尽只剩灰沉,给他冷峻的双颊平添哀凉,“那时小命都没了,更别想着如何穿回去了。”
于鸢闻声当即心跌谷底,单凭自己这微薄力能,谈何拯救?
“但我觉得,既然能穿过来,那也定能穿回去。”傅少青拄着下巴,歪头看向于鸢,“在于时间和方法我们暂时还没参透。”
此言道出,又给予于鸢莫大希望,她的心境随傅少青的描述,时而希冀,时而绝望。“你有什么打算?”于鸢神色鲜少认真。
“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人力,兵力,乃至兵器都匮乏,这些你是知道的。”傅少青长吁一口气,“朝廷也是在尽最大努力,节流下来命各县铸兵器。”
于鸢轻点着头,傅少青所言她亦从于常杉那听得一二。“你不也算朝廷官员吗?有没有什么风声?现下百姓成日心惊胆战,唯恐随时开战,不知何时边疆被攻克、要了性命去!”
“风声…倒还真有。”傅少青有些疲乏,换了个坐姿又言道,“前几日下达的一百件兵器指标,也就是你昨天去衙门拿的那一批银子,是用于备战的,但据前线来报,那百件兵器远远不够。”
于鸢神色大变,“那、也就是说,边疆防线,即将被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