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军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你看上去好很多了嘛!我当时可被你吓坏了,还以为哪家闺女从山沟沟滚下来了。”
黎今颖一脸懵。
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络腮胡大叔到底在说些什么。
葛大军那叫一个激动。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看着黎今颖,越看,嘴角越往上扬:“你可能不记得了,你那晚发着烧吧,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还记得吗?”
黎今颖整个人愣在原地。
肖蓉也跟着愣住。
“后来我听院里的同志们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小时候走散的,那晚不知道走了多远,才走回了家,现在身体好些了吧?瞧瞧,多漂亮啊!”
葛大军想到那个夜晚,想到小女孩那张写满了求生欲的脸,足足感慨了两次。
——幸好,幸好他那晚注意到了。
黎今颖反应了许久,才将面前的络腮胡大叔的身份给认清。
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如果没有葛大军那晚的热心相救,或许她在现代猝死后,早就喝完孟婆汤转世为南美洲亚马逊森林的食蚁兽了,哪儿还有今天的小镇生活?
她想要道一句谢谢,却又犹豫了。
大恩不言谢,两个字说出口未免太轻。
她只能记在心中。
肖蓉也缓过劲儿来了,抓着葛大军的手,作势就要给他行个大礼:“恩人啊!我就一个女儿,如果不是同志您把她送到医院……”
葛大军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数。
他原本也不是想着邀功论赏才帮忙的,今天也是太激动了,没控制住情绪,根本就是想让别人记得他的恩情。
举手之劳,何来大恩。
葛大军脑子转得快,一手把肖蓉扶起来后,一手把还在懵圈中的大侄子给拉到中间。
葛大军:“肖老师,你别这样,你们还是我的恩人呢,要不是今天龙飞遇见了你们母女,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咱们就别互相行大礼了,真受不住啊!以后两家多多来往嘛!”
石龙飞虽然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姑父都放话了,他自然是要跟一波小节奏的。
他拍拍胸脯:“就是,以后颖妹妹你就和我们一起玩!我看龙岗县里还有谁敢欺负你!”
黎今颖下意识反问一句:“我们?”
——还有谁啊?
石龙飞乐呵呵地解释:“我还有个堂妹也在公社学校念书呢,她比你大一级!在三年级,叫葛海珊,留着短发,有印象吗?”
黎今颖这下是真的懵圈了。
搞了半天,种田小说里那些邻里都是老熟人的设定还真是没骗人,她穿越过来后,身边出现的这下人还都是有关联的?
肖蓉也听明白了,和葛大军夸奖道:“原来海珊是葛同志您的女儿啊,她很聪明,也很刻苦,我教了她两年语文,姑娘很有灵气!”
四人站在院里左一右一句,聊得腿都站酸了,疼痛和寒冷的感觉才渐渐覆盖掉兴奋劲。
葛大军今天也是真高兴,张罗着让母女俩进门再聊,他把公社食堂里分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喝点热乎的,多坐一会儿,晚点儿他老婆下班把海珊接回来,黎书记也过来,两家人再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
那茶叶可是奢侈品。
葛大军和妻子是留着要给葛海珊出嫁的时候,当嫁妆攒着的,要不是今天两家缘分太深,他平时过年都不乐意拿出来的。
肖蓉想了想,回忆起出门前,聂涛拜托她多关注一下婉笙,还是拒绝了。
“葛同志……”
肖蓉刚一开口,就被葛大军给打断。
“诶!以后叫我大军就行!”
肖蓉愣了愣,还是决定给大军加个尊称:“……葛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里还有事儿等着回家处理呢,实在脱不了身,下次咱们一定好好吃一顿!”
葛大军也不是强硬不讲礼的人。
他摆摆手:“行!说好了一定要好好吃一顿啊!”
肖蓉不再墨迹:“好嘞,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不打扰了……龙飞明天记得来学校啊!别逃课!”
被Cue到的石龙飞一个激灵,学着部队上点到似的,昂首挺胸喊了一句:“是!”
母女俩转头离开了他们这栋职工家属院。
从商业街往卫生院的路并不远。
一路上,黎今颖一直在品味今天的神奇经历,感受着因果来带的宿命结局。
快要走到家门口时,肖蓉忽然拉了拉她的手,指着松树旁边的一簇野花花苞,惊喜地说:“颖颖!你看,春天要来了。”
黎今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一簇低矮到几乎要淹没在杂草中的野花已经蓄起了花苞,等待着春意降临的那一天。
她看着那朵盎然生机的花苞,忽然就联想到胡婉笙之前递给她的热水袋——上面绣着的白玉兰,在南边是不是也快要盛开了?
刚在回家的路上,黎今颖就思考了许多。
书里压根就没提过傻大妞救命恩人的事情。
那么,如果她悲观一点。
基本上可以大胆推测,石龙飞在书里是真的被呛死了,这对于葛家和石家来说,都是一场令人哀痛不已的灾难。
反过来推测,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上后,是否已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那胡婉笙,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一想到这里,黎今颖的脚步都加快了,她想赶紧回家瞧一眼,打探打探隔壁美女阿姨的消息。
回家后,黎今颖哒哒哒地上了楼梯。
走到楼梯间时,她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炭的味道,很淡,但闻得出来像是谁家煮饭柴火添多后锅被烧焦了。
她没有想太多,毕竟她心系的人还没见到。
刚到二楼走廊,黎今颖一抬头,正巧就碰上了许久不见的聂浚北。
黎今颖顾不上自己还在呼呼喘气,着急问道:“婉笙阿姨好些了吗?能出院了吗?”
聂浚北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太遥远的距离感,尤其是和黎今颖相处时,他其实已经格外富有人情味。
但今天,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凉凛冽的漠然。
“她出院了,已经回来了……”
黎今颖听了他的回答,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果然,BE小说也可以改变命运,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紧接着,她就听见聂浚北说出了后半句。
聂浚北:“……医生说救不了,就这两天了,我妈说想家躺着,不想死在医院里。”
面前的小男孩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气,描述了母亲被宣判即将步入死亡的过程。
黎今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身后,肖蓉也在这时赶来,正好听见了聂浚北的后半句话。
她没有想过胡婉笙那么年轻,竟然已经病重到了医生回天乏术的地步。
隔了半晌,黎今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结局,她试探性地问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聂浚北没吱声,沉默着点了个头,就绕开母女俩,端着一盆子黑焦焦的东西离开了走廊,往楼下走去。
黎今颖小声问了句:“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肖蓉也有些纳闷,摇摇头。
母女俩走进隔壁家家门后,才终于知道聂浚北手里端走的那盆是什么——烧焦后残留的书页。
胡婉笙坐在藤椅上,旁边就是一个打开的大皮箱,里面是她从沿海驮过来的各式书籍。
黎今颖匆匆扫了一眼。
比起她上次在家里见到的藏书量,里面的书已经少了一大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德文与法文书,还有些似乎是英文原版的小说散文等。
黎今颖心里暗道,胡婉笙平日里最宝贝她的这些藏书,现在她这样,是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顺着火光看去。
胡婉笙面色惨然,瘦成了一具活死人,身上搭着一张花格子毛披肩,瞧见肖蓉母女进门后,停下了手中正准备扯书的动作。
“……”
胡婉笙哑着嗓子似乎说了句什么,有气无力的音节很快被火盆中噼里啪啦的烧焦声给吞没。
“婉笙……”
肖蓉瞧见她变成这幅模样,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咙里,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黎今颖静静地看着胡婉笙。
她就这么剪掉了手上的书本,把一本又一本再难买到的纸册丢进了放置在一旁的火盆。
纸页的边缘渐渐开始变得焦黑,肆虐的火苗根本不在意上面写的是汉字还是字母,统统卷进灼热之中,渐渐地,原本散发着纸浆味道的册子变成了一坨坨焦黑的物什。
聂浚北这时恰好推门而入。
他见到火盆中的焦黑色书页,一言不发地用厨房里推炭火的火钳子一一夹起,装满后又端着搪瓷盆推门离去,消失在视野里。
一切都很熟练。
就像他们母子在听见田姨婆敲门声时,那样熟练地蹲下噤声。
黎今颖和肖蓉没有离开,就这么坐在胡婉笙旁边,静静地看她销毁。
隔了好一会儿,火盆里的炭火渐渐不够用了,胡婉笙艰难地转了个身,瞧了一眼箱子里剩余的东西,告诉陪在她身边的聂浚北:“……都拿去垃圾场扔了吧。”
肖蓉见她有力气说话了,斟酌了许久后,问道:“老聂呢?他去工作了吗?”
黎今颖也很好奇。
女主角都这样了,男主角还在哪里潇洒呢?
赶紧回家照顾媳妇儿啊!
胡婉笙听见问题,愣了一会儿,隔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回复:“……他被开除了,县里领导说有他的新调令,刚走没一会儿,去取了。”
黎今颖顿时明白了。
书中剧情还在继续。
——胡婉笙要去世了,就在这个冬季的尾巴。
——聂涛也要去西北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