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妈妈来了。”金钰行礼。
原来是符妈妈听到了风声,祝妈妈没讨到好,才急急赶了来。
这位符妈妈,也是个笑面鬼,陆淑手底下的得力人之一,专管背后捅刀子,人前作卖弄的。
“问四姑娘安。”符妈妈笑着给顾书卿行礼,话锋一转,拉到了祝妈妈身上,“祝妈妈手脚粗笨,时常做事没个轻重的,老奴怕姑娘年轻,她们做事没个看顾,过来盯着,以免冲撞了四姑娘。”
“这怎么好,”顾书卿软糯的声音带着冷意,“已经冲撞了。”
不说金钰了,金铃都倒吸一口冷气。
顾书卿这出话,完完全全,下了符妈妈的面子,也就是不打算,跟陆淑维持什么表面的母女情分了。
符妈妈拍了拍祝妈妈,笑得那叫一个和善,“好大胆子的恶奴,还不快给四姑娘请罪。”
“不是什么大事,也算了。”顾书卿在祝妈妈要跪下的一瞬间开口。
祝妈妈被弄了个不知所以然,左右为难。
“这两个犯错的丫头,母亲要怎么处置?”
“背后嚼舌根,议论主子,照例是要打发出去的,已经叫来人撂子,”符妈妈接着道,“姑娘不必伤心,夫人自然有好的人,派了来补空。”
“母亲好意,我先谢过,劳烦符妈妈转达,”顾书卿的视线,落在那两个丫头身上,“有功当赏,有错必罚,这二人犯了我院子里的规矩,也得把我院子里的惩罚受了,再打发了才是。”
顾书卿的意思,是要做出一套,给院子里的人来看了,符妈妈哪里听不出来,只是她不愿意,给出这个机会,“四姑娘年纪轻,哪里晓得这些丫头的可恶,只怕污了姑娘美名。”
她说着,顺带踢了一脚,跪在身边的丫头,“跪在这里,没的惹四姑娘心烦,由祝妈妈带下去,好好处置了就是。”
顾书卿朝金钰使了个眼神。
金钰会意,拦了祝妈妈的去路。
有符妈妈在这里,祝妈妈不得令,不敢用强,又是僵住。
“符妈妈和祝妈妈,带着母亲的好意,我也领受,只不过,还是现开发的好,没得以为,我迢迢云间院,是后市的菜园。”顾书卿一锤定音。
“四姑娘……”
“符妈妈,”顾书卿冷淡的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这院子是谁的院子?主人是谁?”
“迢迢云间的主子,自然是四姑娘。”符妈妈知道拦不住,也就不再坚持。
只当作,顾书卿是大小姐的娇蛮性子起来,无谓再纠缠,免得牵扯出更多闲话,也就道,“怎样惩罚,您做主就是。”
顾书卿叫金铃,去集合院子里所有的人,又在一边的椅子坐下,“多少冤案由恶言生,也不知道是谁卖的面子,惯得你们贫嘴烂舌,我不与你们计较,都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每人五十个耳光,少一个,就往行刑人脸上打回来,金钰、金铃,你们去数着。”
有人端上药来,顾书卿捧在手里,“有叫出声来的,叫一次打十下,谁敢徇私,知道后果。”
金钰与金铃齐声应是。
符妈妈听得心惊,倒是也有些意外,顾书卿的狠辣。
这两个丫头,当然是陆淑安排在迢迢云间的,本想借着这两个丫头,说一些套话,泼点脏水到顾书卿身上,叫她彻底在顾淳业面前,失了最后一点怜爱。
然而顾书卿的这个作为,一来是杜绝了这两个丫头,与她的亲近之说;二来是打得这样,恐怕月余都说不得话了,也没法儿在老爷面前构陷;三来,顾书卿是实实在在立威的了。
“四姑娘这里,今日怎么这么热闹?”问话的人,是今日请安没有露面的二夫人,林玉琦。
“死水沸腾,实属难得。”扶着二夫人的,是她的陪嫁,薰。
“你抽空,去打探一番,弄个清楚,再来回话。”林玉琦觉得有些不对。
“是。”薰应下,先把已经在闷咳的林玉琦,送回院里。
迢迢云间院,除了打耳光的声音以外,多余的一点儿也没有,观看的人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姑娘。”金钰走到顾书卿面前,“五十个耳光已经完了。”
顾书卿朝一旁的符妈妈笑着,“现下,符妈妈可以带人走了,劳烦。”
“是,却不敢说劳烦。”符妈妈向祝妈妈打了个手势。
“祝妈妈。”顾书卿忽然开口叫了一声。
看着鼻青脸肿,连气都不顺的两个丫头,祝妈妈听到顾书卿叫她,不由得一震,转回去,有些结巴,“四,四姑娘。”
“今次多谢祝妈妈了,我身子不好,还请祝妈妈,向母亲致谢。”
“老奴不敢不敢。”祝妈妈也知道,她是在阴阳怪气,只能这么答着。
顾书卿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祝妈妈松了一口气,边苦笑着,边行礼,一刻也没停,麻溜离开了。
“事既完了,老奴这就退下了。”符妈妈也行礼欲去。
顾书卿头一点。
“姑娘的药凉了,去让人热一热。”金钰端起顾书卿根本没喝的药,往院子里,随手指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颤抖着走上前,把药接下。
“都散了。”见顾书卿已经起身往里屋走,金铃发话到。
她进去时,顾书卿歪着,金钰正在弄茶水。
“姑娘!姑娘今日可真是威风!”
金钰侧着身子,看了一眼顾书卿平淡的反应,叫了一声金铃,招手让她过来,“你这蹄子,只管厮闹,过来倒水,让姑娘也安生一会儿。”
金铃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
“金钰,你怎么看今天的事?”顾书卿浅尝了一口,就把茶杯放下。
“姑娘……姑娘自然是威严端庄,杀伐果断。”金钰揉搓着手指,略有不安。
“可不是嘛,狠出了一口气,看这府里,谁还敢踩着咱们欺负!”金铃忙不迭迎合金钰的话。
“你还藏了话,说下去。”
金钰惊讶得吸了一口气,“到底锋芒太过,易生事端。”
“胡说什么呢你。”金铃一下由笑转愁,去拉金钰的手臂,接着,又换上了笑脸,对着顾瑶云讨好,“她是嘴笨又木讷的,姑娘莫怪。”
顾书卿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研墨吧。”
“是。”还是金钰最先应话,做起事来。
金铃想不通这是什么转变,只愣在原地,等到给顾书卿送药时,见到纸上一段:“阿难。
是佛顶光聚悉怛多般怛罗秘密伽陀微妙章句。
出生十方一切诸佛。
十方如来因此咒心。
得成无上正遍知觉。十方如来执此咒心。”
她就明白,顾书卿根本没打算和金钰计较。
“咳咳!”顾书卿撑不住,又咳了几声。
金铃放下绣布,关上了窗子,给顾书卿倒了一杯茶。
“多谢你,你去歇息吧。”顾书卿接过茶,喝了一口,拿笔蘸蘸墨,手又动起来。
“我陪着姑娘。”金铃便在一边拿起针。
顾书卿没有言语,继续抄写。
金铃探头看了几眼,赞道,“姑娘的字,比较从前好看多了。”
顾书卿听得眼皮一跳,不由问到,“是么?”
“是啊是啊,”金铃没觉察出她语气里大不对,自顾说着,“我和金钰,从前还笑过姑娘的字,是秋蚕过叶呢!”
话说完了,金铃才觉得这是不大尊敬,生怕落罚,赶忙向顾书卿道歉。
“说笑而已,哪里论什么敬不敬。”纸上落下一个“善”字,顾书卿眼皮都没抬,“你们私底下,时常念我?”
金铃的笑容停了一秒,继而又铺开笑,“做下人的,自然满心满脑,都是主子的事!”
顾书卿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她很忠心,就更专注抄经了。
如此间,天亮起,顾书卿不过和衣而卧两个时辰,又坐到了桌案前。
“金铃,你去叫丫头催一方新墨来。”金钰正打开熏笼,要往里头调香。
“好。”金铃下还没绣完整的绣品,抖抖衣袖,出门去。
被指使来,给顾书卿送墨的,叫央儿,仗着她妈是大夫人的陪嫁江妈妈,平日里,没有不偷懒耍滑头的,这会儿正巧撞过来,被人逮住,叫给顾书卿院里送墨去了。
“站住。”
偏她又是个反骨性,叫站住,就非要走的,疾步快走,却被人横中拦住,还未开口,脸上就挨了一下。
“没脸没皮的东西!二夫人叫你,你该跪到跟前儿讨声好,我白叫你几声,你反走得比赶去投胎的鬼还快,是怕有人吃了你?!”教训央儿的,是二夫人的得力人初荷,最是个火辣性子,得亏她不好惹,二夫人这样的泥菩萨,才没人敢去泼冷水。
二夫人林玉琦,是顾家庶出次子的遗孀。
这位二老爷顾延业,不似顾延盛,志不在官场,好弄人情买卖的。
捡起祖业,出门做买卖,倒也是风生水起,没个两年,私家丰厚,哪知去往北漠做买卖的时候,意外死了,顾二老爷同林玉琦,是少来玩伴、后来夫妻,情意重重,听得这样的噩耗,二夫人怀了六个月的哥儿,生生落了,因此一身病,总也好不了。
老夫人怜惜林玉琦,万贯家私,没要半点来充公用里,晨昏定省也免了她的。
只是大夫人陆淑总和她不对付,林玉琦拖病的身子,看着是没几日好活的,是而有那起小人,只管奉承大夫人,没把林玉琦放心上、眼里。
林玉琦不在乎这些个虚荣,甚至多被亏待,只初荷不依不饶的闹起来,闹到老夫人跟前儿去,顾延盛也觉得面上无光,怕外头啐他,欺负做寡妇的弟媳,大罚一场,那些人,才不敢明着作践林玉琦。
“你哑巴了?”初荷抡圆手,又给了央儿一个耳光,柳眉倒竖,像是气狠了。
央儿就是个仗腰子,欺软怕硬的草包货色,被初荷这两耳光打下来,早就眼冒金星,连头都不敢抬起,答,“回二夫人,这是去给四姑娘送墨。”
林玉琦往前走了几步,“给四姑娘送墨?哪个差你去的?”
“祝妈妈。”央儿捂着脸,有气不敢撒。
“去吧。”林玉琦眼一眨,转瞬明白,就放她去了。
初荷当然也不拦住,等央儿去了,才问,“那四姑娘,不就是主子叫薰打听的那位?”
“是她。”
“那墨可是红墨,抄经是大不吉利的。”初荷越发不明白,自家主子既然撞破了这谋划,怎么不上手一帮,落个情分,给那顾小四。
她的疑惑,都落在了林玉琦眼里,“那顾小四,若是躲不过这区区一道坎儿,我何必拉她上岸,咱们的事儿,得叫聪明人来做。”
初荷明白过来,扶着林玉琦,往老夫人居处去了,暂且不表。
“素日里,不都是黑墨吗?今日,怎么送了红墨来?”正端上一杯新茶的金钰,疑问到。
见那送墨的不答,一时情急,大声起来,“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从外头端了茶点来的金铃!听到金钰在喊,伸手拦人,“好个没规矩的!姐姐们有问你的,你只答就是了,又不是要吃你的肉,跑什么!”
听她厉言呵斥,手拿托盘的丫头,立即回身向顾书卿致了个歉礼,“求姑娘饶恕,实在是内院事忙,奴还有差事,实在不敢误了。”
顾书卿拿起红墨来看了看,又见她那红肿未消的脸,一时恻隐,放她去了。
她也是想明白了,无论她的锋芒,露还是收,总是免不了,成为别人眼里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