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一声,是老夫人与大夫人,难得的默契。
陆淑一张脸绷紧,“那怎么成呢?弟媳你身子不好,别叫这淘丫头,累着你了。”
“母亲,我也是膝下空空,寂寞如雪。”林玉琦拿起帕子,佯装拭泪,“如今久病缠绵,床前无子俸汤侍药,还请母亲,大夫人,怜惜我。”
这到底是场面话了,不说她房里那些成群使唤的婆子丫头,单论顾书卿那孱弱身子,还不知道,是谁给谁,侍奉汤药呢。
“这怎么好……”陆淑虽不喜顾书卿,但是也不能眼见着,让她转投了林玉琦名下。
林玉琦那儿,可有万贯家财等着,原本她是等着林玉琦没了,再把这些充公的,哪儿能白便宜了顾书卿。
“大夫人,你我一脉妯娌,大夫人何不体谅我,这个难做母亲的孀妇。”林玉琦越发凄楚,“再计较,书卿它也是顾家人,夫君的家私,也不算偏了外人,玉琦也不过是,求来日,能有一披麻戴孝的儿罢了。”
被她三言两语戳中心事,陆淑脸上很快挂不住了,“弟妹这是哪里话,都是姓顾的一家人,什么你女儿、我女儿的,多见外,青天白日,没好的咒自己。”
“大夫人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林玉琦却把眼往老夫人那儿看,“今次佛庵闹了一出,都是自家人,里头的话,自然透不出去,只是又请了小沙弥进来,又请了李大夫,难免那起没安好心的,不嚼舌根。”
看见老夫人动摇了,林玉琦趁热打铁,“若是再编造什么难听话,大哥如何自处?于官声,也是不妙,倒不如咱们来给个解说,只说是为着书卿做我女儿,求个良辰吉时,才聚在一处,也能搪塞过去,我也是,为着顾家声誉呀。”
“可是……”
“好了!”老夫人抢断了陆淑的话口,“且等老爷散朝再议吧,现下打醮事宜未完,总要走尽了。”
老夫人这是半答应的意思了。
顾书卿看了这场戏,只觉兴奋得牙酸。
林玉琦这番好手段。
明见了黑墨陷阱,偏不来提点她,端看自己能否迈过,迈过了,趁机提了求女计,老夫人跟前,还能卖了个乖;迈不过了,她也没损失。
真是有趣人儿。
只是,她不免也怀疑,林玉琦这个可人儿,是否对她的性命攸关上,也下了好工夫。
回程路,林玉琦特地邀她坐了同辆马车。
“你是怎么想呢?”林玉琦很懂得,同聪明人说话,不拐弯抹角的潜在定律。
“什么?”由她能想的,实在太多了,还真不知,被问到的是哪个。
“做我的女儿。”
“我有的选么?”被她推入这样窘迫的境地,顾书卿对她也毫不客气。
林玉琦身子一瘫,显然方才一役,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当然。”
她交给顾书卿的选择权,也不过,是对盟友的基本尊重而已,毕竟顾书卿若是不配合她,她再用尽心机,把人夺了来,都没甚用处。
“为什么是我?”
“你需要母亲,而我需要女儿。”林玉琦明显的答非所问。
这样的理由,不足以说服顾瑶云,“不,这不足够。”
林玉琦会心一笑,“我们都有共同的死敌。”
“嗯?”
“顾延盛,陆淑。”
顾书卿掩面,故作讶异,“二夫人这是哪里话?”
林玉琦反白了她一眼,“你又何苦故作姿态,多年来,扮作个不识数的铜臭小姐,不是为了自保吗?韬光养晦的戏码,收收吧。”
藏锋露拙,原身体的主人,这么听来,也不是个蠢人。
顾书卿默了一会儿才说,“您这样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抖搂出去么?”
林玉琦摇摇头,“从我选择你的那一刻开始,要么,你会成为我的女儿,要么,死。”
果然是没得选的,顾书卿倒一下笑开了,“夫人错看我了,我无意与人相争。”
“你本就存在于争斗正中,有意无意,又算什么。”林玉琦打起帘子,“你瞧见那山头没有?庙在那儿。”
顾书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小沙弥,会因我怎样?”
“瞧他盲眼,想来半生嘁嘁,为你得罪了高官妇人,更没好日子,你且瞧吧,下次再见,他是怎样光景。”
顾书卿心一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怎样都好,周遭人若是因为她遭难,还不如在她心上扎刀。
何况是来此,第一个,不求回报,帮助她的。
“你也别心烦意乱,回去好好想,我等你。”林玉琦的话音刚落,远山上,传来沉闷钟鸣。
一声声荡在顾书卿耳里,落了个耳鸣心慌。
陆淑房里,来了贵客,是她那满头霜白,双目炯炯的母亲,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
“母亲。”她的笑脸还没完,就受了狠狠一巴掌。
“蠢东西!”陆老夫人厉声。
陆淑自来,府内府外,都有宠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的。
只是有一样,但凡她母亲瞪眼,她就得受戒三天,忽然这掌掴一下,吓得是眼泪汪汪,双膝一软,“母亲,女儿错了什么,您只教导,何苦动起手来,当心身子。
陆老夫人见她这模样,到底手上四个儿子,只这一个女儿,气消了大半,“顾书卿此女,你不要再碰。”
“母亲!”陆淑高声起来,“这算了什么?母亲反为个死人的女儿,打起自家人来了!”
“你这个糊涂东西!”陆老夫人敲了敲手杖,“她怎么样,还能翻出天去?!到了也不过一副嫁妆,都是公用里出的,你气恼什么?闹得这出戏来,风言风语,你怎么自处?!”
“我就是容不下她!”陆淑双眼发红,似气愤至极,“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女儿,是个续弦!我的儿女,也无法做名正言顺的嫡子女!”
陆老夫人心凉了大半,“你,你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哪里学来的逼仄心胸?”
“母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淑趴在陆老夫人的膝上,“我总要为我的子女谋计啊。”
陆老夫人一把推开了她,“你就将你的傲骨,折在上头吧。”
陆淑没去追她母亲,她早就下定决心。
这条道再黑,她也要走到头。
得知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有幅遗像,挂在『问画堂』,顾书卿请示过老夫人之后,叫着金钰相陪,去祭奠她从未谋面的母亲。
画上的美人再好,到底只是画。
何况于现今的顾书卿而言,只是张,没被寄托情思的死画。
“金钰,你有信得过的人么?”
“回姑娘,有的。”
顾书卿对着画像拜了一拜,立起身来,“那好,你去拿上银钱,打听打听那个小师父,有没有受苦。”
她停了停,“我只信得过你了。”
金钰也没多问,只应了是。
外头有人来传信,顾延盛回来了。
顾书卿起身出去,金铃等着外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便宜爹。
同她想的太不同,以为是个痛失所爱,官场平平的羸弱书生,哪知道,是类屠夫的膀大腰圆,不怒自威,两眼一瞪的,自视高傲假文官。
每个人进食的动作,如同机械设计好的一样,沉闷、压迫的窒息。
只听说饭后,林玉琦进去一趟,与顾延盛密谈后,出来时,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今儿看顾的人,怎么好像又少了些?”
金钰环顾四周,“是。”
顾书卿向后看了一眼,祠堂里的画,不动声色离开了。
“姑娘的气色,怎么好像又差了点?”金铃正倒药汤,打眼看去,顾书卿的眼下乌青,又深了一层。
顾书卿没有搭话。
金铃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日她在众人面前,托出红墨一事,顾书卿非但没有罚她,还保她下来。
只是她问心有愧,终日惶惶不安。
金钰听见,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姑娘?这是又不得安眠了?是否叫个大夫瞧瞧?”
“可打住,这些药汤尚未完呢,你又给我加。”顾书卿摆摆手,“你们快些出去才是。”
等了关门声,她再抿了一口,就把这苦哈哈的东西倒进盆栽里。
“金钰,金钰。”
金铃推门而入,“姑娘,金钰被二夫人屋里的初荷叫去了。”
“这样。”顾书卿指着桌上的香,“我再去问画堂,向母亲拜安,你同我去吧。”
“是。”
到了【问画堂】,顾书卿把金铃支出去,“你也出去。”
金铃早得了陆淑的令,巴不得只留顾书卿一个在这里,当即出了门。
顾书卿盯着画,懵然许久才起身。
这边内厅吃着饭,顾延盛多看了顾书卿几眼。
他近几日,是被林玉琦闹得有些头疼,明里暗里,都在告诉他,她要带走顾书卿,收作女儿,昨日连他母亲,也表达出,四姑娘去给林玉琦做女儿,才是最好的。
他觑着眼去瞧他那女儿,似乎同以前看过的,没有分别,怎么就突然成了香饽饽,被人那样念叨。
“老爷!问画堂走水了!”
才刚脱了鞋躺下的顾延盛,这下鞋也不穿了,当即跑了出去。
陆淑不紧不慢的起身,“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吗?”
“都办好了,夫人安心。”
顾延盛到了的第一感觉,就是:救不了了。
外头有人来传,顾延盛提了把剑,闯入她的院子,显然他是个没杀生过的,拿剑的手,都在抖。
彼时顾书卿,正举着油灯看古迹。
他举剑砍来,显然没有把好角度,只是削掉了桌角一块儿。
她起身躲避,把凳子都带倒。
“你知不知道?!”他高举着剑,睚眦欲裂,“那是她最后一幅画!最后一幅画!最后的!”
“父亲心里有气,也该对着罪魁祸首!”顾书卿没有半点惧怕,甚至高声骂起他来,“何必到女儿这儿来发邪火!画像里,那是我的母亲!”
“你不是她的女儿!你怎么配!”顾延盛的剑落下来,砍中了方桌,桌子咵地裂开来。
顾书卿也是一愣,他竟然知道她换了个芯儿么?
金钰见此情形,更是死死把顾书卿护在自己身后,金铃见势不妙,钻空,跑去请老夫人了。
老夫人一听有人来报这信,知道这是要大事不妙,拄着拐,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声斥责,“开天拔地的,胡闹什么!”
“她毁了我的画!”
这话,好似幼儿讨糖吃,老夫人叫人夺下剑去,“外头人来报走水,哪里就疑心到了四姑娘头上?”
“她最后去的那里,除了她还能有谁?”顾延盛目眦尽裂,“老二家的,有意讨她,于她而言,已逝之人,荣华富贵面前,又算得什么?”
他严词厉色,“烧毁她母亲遗像,想必,是要向新娘,献上衷心!”
“祖母,我没有!”顾书卿倒是想,能够挤两滴泪出来,卖卖惨。
奈何,她心里一点儿悲伤也没有,“母亲的遗像,我好好儿收着呢!”
“什么?!”顾延盛又惊又喜,“当真的?快给我!”
这画来去,还是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