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学金是每个学院一名同学,每名同学三万人民币。而季明河能够脱颖而出,主要靠的是科研、比赛和绩点。虽然绩点占比并不高,但她确实没有很丰富的志愿和任职经历,绩点的重要性便多少得以凸显。
“你就是数院那个吧?都没看你在奖学金群里说过话。”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待机。”
季明河不常主动和他人攀谈。但如果别人要跟她侃两句,她也能展现出健谈的一面。“也没必要一直开着机。”
所以,她在彩排的时候面色严峻而庄重,看着很唬人,实则灵魂已经游离到体外。季明河很珍惜休息时间,等会儿参加的颁奖典礼当然也算在内。
“小河,我就算翘课也要来见证你的光辉时刻!”
“行啊。只要你别抱怨又被教授抓到就行。”季明河语气老气横秋,“毕竟你虽然是小乌龟,但只要一不老实,教授准能发现。”
不像季明河可以沉着表露出老实巴交的模样,李静巍总能生动演绎何为做贼心虚。
季明河到底没有确定李静巍是否获得了颁奖典礼的入场券。马上就要轮到她淹没在队伍中上台,前台主持人激情昂扬的声音让季明河不由自主打量这一行人的打扮。
不少人穿了西装,而她无疑在少数人的行列中,贯彻舒适与休闲。唯一跟正装稍微扯上些许关系的是季明河穿了长袖,尽管她的本意是礼堂内应该开了空调,保暖为上。
主持人开始在话筒里可汗大点兵。
“……数学科学学院,季明河……”
她的名字亦在其中。于是,季明河便从晦暗的幕后逐步走向亮堂的幕前。
季明河的履历一点都不匮乏。说不上对此得心应手,但她有主动投身于这片炽红色波浪的经验。她从不是被裹挟着前行,因此也无所谓怯场。
只是,这一次同往常不那么一样。
“有请P大杰出校友成曦仁先生之孙,企业家成珣成先生为几位优秀学生颁发证书——”
“这次我是受祖父之托。说来惭愧,其实我并没有站在这里讲话的资格。实在是感念P大爱屋及乌,校方的垂爱,我便也在这里简单说两句……”
成珣致辞时,礼堂内的气氛不那么一样。季明河在论坛上刷到过几位著名导演来P大开设讲座时如何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然而成珣不算公众人物。
她想,应该是因为成珣有副实在出挑的皮囊,会让人惊叹“原来人可以长成这样”。
平心而论,迄今为止季明河确实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性,以后应该也不会。
证书由成珣交到手,于季明河而言是一场很神奇的体验。他年长她几岁,从前是,现在也是。不过因为她还不算完全的社会人,他已经成了学校倾情挽留的颁奖嘉宾,便叫季明河感慨地品味出今昔之变的味道来。
他最讲体面。既让自己体面,也让别人体面。因此,季明河觉得这个手没什么不可以握的,和别的同学一样就好。
看上去,那双手格外有分寸的一握即分。
合影环节,成珣站在恰好位于最左侧的季明河旁。
季明河则轻车熟路对镜头露出假笑。
这场颁奖典礼最终以成珣以个人名义向学校捐款落幕。
现场没有公布具体数额,但不出意外是以亿元为单位。
与之相比,三万元确实是九牛一毛。但这三万块够季明河高兴一阵了,她要先告诉妈妈自己又拿了奖学金,然后把它们都存起来。
季明河喜欢这种让家人底气更足,后路更宽阔的感觉。
所以,虽然面包还没吃完,但季明河又去超市拎了一袋。毕竟她只要多在图书馆闭关几天,面包就会见底了。
颁奖典礼结束,季明河又去图书馆学到夜晚。组会既然延期,她也准备修改ppt丰富一下内容。
之前讲完,有师哥师姐偷偷找到她说没听懂。季明河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ppt做的不够清晰,不过背上的冷汗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学妹,你的数学思维真的很不错。感觉陈太会很高兴你能读博……”他们的导师是个看上去很严肃的老太太,不过人挺好,也欣然接受陈太这一代代相传的尊称。
“谢谢师哥师姐,我觉得我还有很多要跟你们学习的地方……”
“哎哟小季,我们几个笨蛋真担不起。”师姐连连摆手,“陈太好不容易招了个聪明人,我们就不随便碰瓷了。”
在汗流浃背中改完ppt,季明河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挑灯夜读完归去的李静巍。她看上去很沮丧,沮丧到让人感觉性情古怪,一边慢慢走一边碎碎念。
“李静巍?”她走上前,“怎么了?”
“……小河!”
李静巍失落的原因千奇百怪。比如现在回到宿舍,她一进门就趴在桌上,像是因为抑郁情绪不省人事。
“你去看颁奖典礼了吗?”
“看了。”李静巍小声道,“我第一次看到男的长得可以用震撼形容……我去,我当时倒吸一口凉气。”
下巴枕在手背上,李静巍双眼朝上看季明河。“小河,你跟他距离比较近。近距离看呢?有没有变丑?”
“没有。”季明河很诚实。
“啊——”
李静巍随即发出一声哀嚎,开始摸包里的笔记本,再到处找数位板。“为什么,为什么这种客观的帅哥我画不出来……明明二次元比三次元帅哥多了去了……为什么他能直接长成那个样子……”
她好像反倒因为今天的活动留下了心理阴影。
季明河想,她的室友真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
而某种程度上,季明河得感谢李静巍。
如果不是她,季明河恐怕会在睡前回忆起曾经和成珣的种种。毕竟那段短暂的时光离她并不远,也就是两年前的大三,她去美国交换了一个春学期。
那时季明河更熟悉成珣的另一个名字Caleb CHENG,毕竟他是美籍华裔——一个privilege尽显的群体。
与之相反,他的中文一点口音都没有。
眼下,季明河不打算怀旧,她也不是好怀旧的性格。她只是像婴儿般沉沉睡去。
无需闹钟,第二日早晨七点季明河会准时睁开眼,然后开始新的一天。
“我要给你放自律的小曲。”李静巍曾对她的生物钟如是评价。
“喂?”
“过来吃午饭。”
庄恒衍这通电话很及时。季明河正好要往食堂去,接完电话便只需调转共享单车车头,逆着人流朝另一处骑去。
她也在电话中说自己下午还有课,时间不算充裕。
“你不会逃课?”
“我交了学费。”季明河平静道,“不便宜。”十几块的廉价头戴式耳机箍在头上,音质不怎么样,还热得发间很快溢出汗珠。
季明河骑惯了自行车,松开一只手夹稳手机并非难事。但她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摔过,还为此骨了折。
去医院的钱够她买个顶好的耳机,因为拄拐杖延长的路程也够她细致地读一点paper。
“对于你,有什么不贵?”
“也是。”
答复之平淡多少令庄恒衍感到不悦。季明河看上去不够亲切,但她基本从不生气。这种稳定有时让庄恒衍感觉她在对自己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怎么放在心上。
庄恒衍宁愿先在心里反复怀疑,再在想起季明河的眼神和话语时打消疑虑。他不可能主动询问季明河对自己的感情,他们的关系对于庄恒衍而言就是默认“爱”的存在,否则他为了什么?岂不是颜面扫地?
那太可笑了。
某种程度上,他已然习惯这种细微但持久的心灵折磨,并且认为季明河因为真挚的喜爱之心经受着远比他严重的炙烤——他庄恒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这是一种伤害。
“午饭吃什么?”
他没有挂电话,季明河便多问了两句。庄恒衍随即念了一串不属于英语的单词,从发音看应该是法语。
“这家原本不外送,说什么‘外卖盒影响温度与口感’‘没情调’。但我想吃。”庄恒衍仰倒在活动室的沙发上,因此没有看到朋友错愕中夹杂些许无语的眼神。
他只是得意洋洋地炫耀,说:“你不是喜欢吃面吗?我点了奶油海鲜意大利面。”
“为什么法餐会有意大利面?”
早餐刚奢侈一把吃了加肉锅盖面的季明河真诚提问。
“……你不想吃就别来了。”
“可我已经在路上。”季明河道,“没几分钟了。”
庄恒衍刚挂电话,薛钊就整理好表情坐到大少爷旁边。结果还没坐稳,庄恒衍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
就这样还跟他冷笑,说“季明河每次都坐得离我那么远”。
受点不伤害利益的气没什么。“季学姐是个规矩人,跟你我不太一样。你刚刚没跟她说也正常。”薛钊平心静气,“你要是提,我觉得她也不会拒绝。毕竟男女朋友,男欢女爱多正常。就跟上次一样你付房钱,她人过去不就行了?”
“再说吧。”
然而,刚刚还很积极的庄恒衍突然烦躁起来,把手机精准丢到对面的沙发上。他脾气虽然不好,但整天像是更年期倒不多见。
庄恒衍没法跟薛钊坦白。他虽然跟季明河开了房,但没做成。
“你不戴套?”
他第一次见季明河生气。他们确实事先说好了两桩事,其中一桩便是要带安全套。这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庄恒衍的麻烦,他乐见其成。
至于另一桩,季明河说他得给她看全身检查报告。这事情是双向的。最终季明河按照承诺把报告单拿过来了,庄恒衍不仅躲懒,还满不在乎地讥讽一二。
“学姐,怎么?你觉得我会像那些low货把不住关,把自己玩得一身病?”
庄恒衍确实前任多,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从来不嫖。
他也明白健康是搭建一切上层建筑的根基。再怎么放浪,庄恒衍都不会把身体玩垮,白白丢了老东西的财产。
所以,他像往常一样嘲讽季明河没见识。
现在回想,季明河可能从那时就不太高兴了。
不过他庄恒衍说的确实有点道理,所以也翻开这页勉强继续下去了。
然而兴致一上来,庄恒衍就觉得戴套没什么意思了。
也正是因为他兴致上涌,所以才不挑嘴,瞎了眼觉得季明河发火的模样尤其迷人。庄恒衍回想时心感愤恨。
他怀疑季明河有暴力倾向。现在想来,庄恒衍真有点后怕——他感觉季明河会给他一拳。她个头高,而且有锻炼的习惯,要是来一拳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想戴套?”
季明河冷冷重复了一遍,然后坐在床边开始穿衣服。“我可去你的吧。”
穿完衣服,她便大步流星去往盥洗室呕吐起来。
来这么一出,庄恒衍彻底没感觉了。
因为床上不合而被庄恒衍以各种各样理由踢掉的有不少。
“季学姐,你觉得怎么样?”
季明河却依旧好端端坐在他对面,且跟自己圈子内的朋友说话。“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冷了。”她从来很诚实。
那么,作为对她真诚之心的奖赏,庄恒衍觉得自己可以多给她设置一些奖励。除了这顿饭,也可以是下次演出的第一排。
他虽然跟寻常男人一样好色,最后肯定会跟正牌女友搞到床上,但之前的体验令庄恒衍认为自己有必要等一等。
“那下次带你去餐厅吃。”
闻言,薛钊有些惊讶地抬起眸。
季明河则如同往常一样,很懂事地答“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就知道。沐浴在薛钊的目光下,庄恒衍有些美滋滋地想。
在季明河的世界,只有他方便与否;而她再忙碌都会回应他。
季明河显然不算闲人。但她一周内屈指可数的家教质量很高,而且是按课时收费,足以令甲方满意。
“小季老师,那我就把水果放在这儿了。……我说要不是张太太荐贤,我都不知道我们小棠的数学该怎么办,前面几个说是好老师,但对我们小棠作用不大。这一上高中好不容易进了创新班,结果每次考个倒三倒四回来,我这心脏真受不了。……”
“小棠在数学上很聪明,只是暂时不那么会用,所以才显得落后一截。周姐,她是个特别肯努力的孩子……”
李静巍说过季明河很有特级教师的风范。
“我比特级教师还是要温柔一点的。”季明河开玩笑道,“这可是在甲方家里,我哪里敢当特级教师。”
做完家教,季明河在耳机里放好路上要听的TED演讲,像往常一样卯足劲儿,踏着共享单车从别墅区骑到学校,披着黄昏前行。
越是往学校靠近,她便越发觉得不太对,像是有人看着。因此,季明河在校门口就下了车,停到一旁去。
微微弯下腰,她的脸庞映照在车窗外侧,因夕阳泛起陈旧的昏黄。
“笃笃。”季明河敲了两下窗。
于是,驾驶座上的人慢慢将之摇下。
“成先生,你在这里等着,是想让我带你参观P大校园吗?”
那人无疑是成珣。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他还是那副温和到可以令节奏缓慢下来的模样。只是稍微言谈两句,便足以狡猾地显出讨人喜欢的谦逊与亲切来。
“我不想。”季明河看着他,“你太扎眼,我不想跟你招摇过市。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你准备去吗?”
季明河点头:“嗯。”
不再多言,她上了后座。
夜晚的B市引季明河侧目。兼具现代霓虹与复古风情的夜色喧闹而美好,但其背后的昂贵令人难以融入其中。
她注视窗外的模样也被笼入狭长的车内镜中,像被绘在船票上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