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比我熟悉B市。”
“你才在这里读了不到一年的书,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熟悉。”
成珣将车交给门童,在停车场安顿好。“周末可以跟朋友出来吃吃饭,散散心。平时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出来逛两圈,呼吸新鲜空气。”他亲切地说道。
季明河不置可否。
她是标准的中国胃,口味偏咸,也不爱附庸风雅。
“这家店鲁菜做得不错,米饭也好。”
服务员引二人在包厢坐定。室内是红黑色调的新中式装潢风格,便少一分沉稳厚实的韵味,多一点现代都市的冷淡。“你待会儿如果觉得可以,就多吃两碗。”
“好。”
菜上得不算快。至少季明河和成珣面对面坐了会儿,菜还没端上来。
令季明河感到些许糟糕的是,当成珣出现在密闭的空间中,成为除她以外唯一的另外之人时,她确实久违地嗅到了来自过去的气味。
“读研感觉怎么样?导师有对你不好吗?学长学姐呢?”
“还行吧,导师人挺好的。”季明河回答,“小导也挺好的。”虽然博士生师哥生气她脑子好使,但该带她做的还是会带,她帮忙也会礼貌地谢谢她,素质还是比较高的。“目前没什么坏事,也确实学到了东西。”
成珣微笑着看她,像是因为她一切顺利感到高兴。比起两年前,他好像更加内敛,更能不动声色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分手了。分手后的状态当然跟交往的时候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初。”成珣回答,“今年我把美国那边的事情都忙完了。”
季明河没作他想。应该说,她在尽力避免追溯过往的可能性。
这时,服务员陈上一道芙蓉鸡片,也把季明河非吃不可的米饭端过来了。
事实证明,成珣不会带她去令她反感提起筷子的餐厅。
“哦。这次准备待多久?”
成珣轻声:“不走了。”
闻声,季明河刚提起来的筷子搁了下去。
“没事,一样的。”
片刻后,她平静地说些客气话,“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你都能发展得很好。祝你回国一切顺遂。”这也是个无需怀疑的事实。
至于这话有无令成珣感到隔阂,季明河没有考虑过——她自觉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陌生人之间说陌生人该说的话,何必抱有没分寸的亲密。
更何况,能让自小在国外长大的成珣从此在国内发展,定是些影响颇大的事情所致,比如家里人的决策。他刚因为爷爷的名号参加了P大的颁奖典礼,学校论坛上全是他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也怪不得季明河这么想。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
说实话,这个猜想有点好笑。季明河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但她没笑出来。
“……小河。”
可能是因为成珣趁着她愣神,便去握她的手。
“你那天……松手松得特别快。”
他的手足足比她大一圈,指节清晰。兴许有终日练习大提琴落下的茧,但不太明显。季明河曾经拉着他的手细细找过,在兴尽后亲昵而私密地取乐。
她记不得了。此事也没必要记得。
“我没这么觉得。”
季明河看了一眼桌上交握的两只手,平和得像是其中一只不属于她。“我只是按照仪式来。”她说。
如此算解释清楚。然而,当季明河想要把手抽出时,成珣仍旧不依不饶地攥着,有些强硬。
季明河皱眉,表现得犹如这是一场无妄之灾。跟她毫不相干的成珣突然发难,便引得她不太愉快地蹙起眉。
“那按照你说的,握多久才合适?”她道,“成先生,你不能怪我。那是个很正式的场合。”
成珣微微垂下眼眸:“……小河,我没有怪你。”
这时,服务员敲了两下门,把招牌的葱烧海参端上来。
芡汁挂得很好。季明河最喜欢芡勾得好的菜,口感好,而且下饭。
季明河顺势抽出手。成珣感觉掌心一空,但外人在场,便也若无其事地做出温和模样。
“你点了几道菜?”季明河再度拿起筷子,“点那么多,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你吃不吃?我看你像不准备吃的样子。”
成珣挨个回答她的问题,说:“还有一道凉菜,毕竟是夏天,吃点清爽的解解腻。也不知道怎么上得这么迟,本来应该用来开胃的。”
“小河,我吃呢。我还没吃晚饭。”他很耐心地重复先前说过的话,“肯定吃得完的,你累了一天,我不信一点就够了。我还准备给你打包一份鲅鱼水饺,当夜宵也好,明天热一热当早饭吃也罢。都可以。”
“我早上不怎么去食堂,比较耗时间。……算了,打包吧,我等会儿估计又饿了。”
季明河从来都是很不客气地大口吃,然后为了肠胃细嚼慢咽。她胃不好,这毛病是因为学生时代的坏习惯。
“这个应该对胃好。我回去趁热吃吧。”但是她胃口确实相当不错,不然不会长这么高,身上还有肌肉,一次性能做好多引体向上。要有精力,就得不懈怠吃饭一事。
“好。省得你早上再跑一趟了。”成珣笑了笑,也动了筷子。
就像刚刚那个插曲未曾发生。
车在学校外停下。
“谢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说罢,成珣要下车送她。
季明河阻止了。“已经很麻烦了,就不劳烦你下车了。”她坐在后座,眼见成珣微微抿唇,生得相当精巧的一张嘴同时精于收敛情绪,却只淡笑着答“好”。
季明河伸出手:“成先生,今天很高兴和你共进晚餐。祝你前程似锦。”她一手扶着驾驶座后侧,一手从座椅间伸出,作出要和他握手的姿态。
“我不会先收回的。时间取决于你。”
这像是在宽慰人。就如同她的左手和成珣的后脑勺只隔着靠垫,便有如隐晦地抚摩着他安慰。
只是,季明河实在太过坦然,坦然到似要借此释然,彻底断了念想。
“……”
虽然季明河这么说了,但成珣确实握得太久。
“抱歉。”
久到成珣道歉,季明河都觉得自己不必客气地说一句“你没有错,不用这样”。
成珣要道歉的事情很多。尤其有一件他们本该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事,他却偏要拎到明面上讲,善良却不够善解人意。
“我今天不该那么做,唐突了你。”
这假洋鬼子中文不是一般的好。“小河,我没有想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只是……想到很多过去的事情。”
“没关系。”
但季明河得下车了,因为她有难以言说的复杂原因。“如果怀旧是你的性格,且可以让你感觉好受一点的话,请你自便。”
“成先生,再见。”
“……再见。”
回去后,季明河没有像往常一样分秒必争地学上一会儿。她洗了澡,把饺子吃完——味道鲜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然后刷牙洗脸,竟然就在这个于她而言过早的时间在床上躺好。
偶尔这样未尝不可。她只知道自己会调整好,明天精力更加充沛。
但季明河暂时没睡着。
她忽然想起来,练体育似乎是每个美国人,尤其是富家子弟必须修习的功课。
成珣会的很多,不过他的体格应该没少受游泳训练的滋养。
他们第一次上床的日子变成了一个很不错的节点,尽管那天因为两人都是green hand显得特别幽默。
剥离束缚后仅凭肉/体的相拥一定程度上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更何况,季明河觉得他有一种无师自通的性感。这一点都不一般。
可以说是——非常性感。
那时季明河坐在岸边的椅子上,观赏他在泳池里游动。她是沐浴在乡村河流中的野路子出身,只知道感受最淳朴的快乐,而成珣将这作为装饰履历的技术来学习,并且精于此道。
他不给人紧绷感。成珣很愉快,就像季明河不是坐在游泳池岸上,而是因自己停留在阳光普照的海滩边。
水中因为游动而不断起伏的光/裸后背,麦色的肌肉被池水濡湿,就像在烤制过的面包表层浇上一层枫糖浆,那种奇异的光泽感在阳光下令季明河难以抗拒。
她只是半开玩笑地说“让我看看你学习的成果”,毕竟凫水在季明河看来是乡下孩子到一定年纪自然而然获取的馈赠;然后,成珣便在她命令他坠入的水中漂亮地求生。
常人管这叫游泳。
“谈不上喜欢。”
他会一边上岸,一边笑着回答她。“以前没有,现在可能有点。River,我喜欢你看我。这让我高兴。”
只剩最后一步,他朝她伸出手。
岸边的季明河十分愿意与之交握,拉一把眼前让人蠢蠢欲动的出水芙蓉。
回过神时,季明河已经在急躁的呼吸中出了一身热汗,胸膛止不住地起伏,躯体则传来引她就着床褥继续下坠的沉重与疲乏。这正是刚刚不紧不慢攀上最高峰的代价。
她没有喝饮料,却听见碳酸饮品在身体深处喧闹起来,接连吐出泡泡,发出只有她自己能闻见的“啵啵”声。
这种富于肉/欲的快乐是最廉价的一种,季明河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因而十分尽兴,也不觉得羞耻和后悔。
她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她又没妨碍别人的生活;她只是短暂地消遣了一下某个说着“Long time no see”然后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人,而且不觉得抱歉。虽然她确实该多回忆些温情脉脉的往事,而不是因为起了兴致便就着那副面容犒劳自己。
只是,季明河觉得自己应该过一种更加具体化的生活。
回忆会失真,会蕴有情感,会让人情不自禁想为一段感受不错的时光做点高雅的解释,从而附加上一层美妙到虚幻的象征意义。
季明河不准备这么做。她只是让自己在疲倦中渐渐睡去。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李静巍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她刚刚关门的声音有点大,估计是久坐学习的怨气所致。于是引得睡梦中的季明河惊醒,然后发出“啊”的一声。跟被提起衣领似的,茫然中夹杂些许震惊。
“没事。”
亮起的屏幕显示季明河已经睡了半个小时多。她侧着身伸手划了划,声音有些模糊:“是我今天回来的有点早……”
李静巍再次焦急地道了声歉。季明河估计她又开始内耗,便又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比你回来得早”,把原谅的台阶鲜明地抬到眼前来。
“……我下次肯定不这样了。”
“知道了。洗澡去吧,早点休息。”
查看完消息,季明河决定继续睡。这么罕见的机会,最好一觉睡到天亮养精蓄锐才好。这一觉够她高强度地学习工作很多天。
然而刚准备放下手机,她便看到一条好友申请。ID,头像,所有都跟季明河坐在机场删除列表时目光所及处一模一样。
[WeChat]
CX::)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CX,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AAA面包批发商AAA::)
[Over]
季明河不能确保自己以后遇不到成珣。
这可真是一种奇怪的心态——出于礼貌,季明河加回了他的好友。她当初删掉成珣的举动确实不太成熟,但季明河始终认为自己当时不成熟有理有据,所以不必耿耿于怀地揪着自己不放。
事实上直到现在,季明河都觉得成珣这种ABC在国外过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回国。
那时的聊天记录理所当然,一条都没留下。
“你去不去Livehouse?后天晚上有一场。我不唱歌,就当吉他手。”
季明河有些心不在焉:“校外?”
此前,庄恒衍从没跟季明河提过校外的活动。
“那不然呢?学校里面能叫Livehouse?”
他听不出季明河的情绪。在庄恒衍看来,季明河本来就不好看,还整天垮着张脸,很不讨喜,只是偶尔才让他觉得可爱。
庄恒衍补充:“你要是来,不让你人挤人,行吧?到时候让你坐第一排。你那天不家教吧?有也推掉。”
“没有家教。”
但季明河那天下午刚好要开组会。“我会去的。”
正好借此转换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