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相信努力的价值,是从那个寂静的午夜开始。
凌晨四点,我和罗女士因为出乎意料的高考成绩相拥而泣,混沌的神经也因为突然的兴奋开始逐渐清醒。
群里面开始有人抱怨,也有人默不作声。
罗女士忙着在家族群里转发成绩,而我则是泪流满面地把高中以来数量惊人的笔记本和试卷册翻了一遍又一遍。
632分。
在语文成绩仅有108分的极限情况下考出来的极限分数,可能够不上我失之交臂已久的桂冠,但总算是为我这三年来的努力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事实证明,我确实有自知之明。
俞渝以637分的成绩杀进了林北省的文科前八十,而边柏远则是不负众望所归,以685分的压倒性优势夺得金州市的理科状元。
文科探花加上理科状元,还有突破新高的一本上线率,最高兴的莫过于我们这届的年级组。
听慧慧说,老田和老杨今早看到同学们在群里接龙的成绩以后,高兴得给对方打了一上午的视频电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
成绩出来之后,最愁的莫过于语文发挥得比我还失常的路晨。
“本来以为这次英语不难,我说不定真能摸到北华大学的门槛。躲过了英语,没想到败在了语文上。”
这不尴不尬的分数,愁得他直抱怨不知道该怎么报考学校。
他想搏一个院校专业皆优,可是这660的高考分数,迈得进顶尖大学的门,又不一定够得上最热门的专业最顶尖的班。
过去只念名校头衔可贵,可真到了挑院校择专业的时候又很难不考虑师资力量,培育方案。甚至于个人喜好,就业前景,都让人有够为难。
虽然是处事潇洒的性子,但到了填报志愿这种人生大事的时候还是不免犹豫再三。
他怕自己只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进了自己不愿的专业饱受折磨,于是犹豫再三以后敲定了江汉科技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我这趟就是奔着他们的实验班去的……”
“江汉科技大学全国排名前十,搞得你多委屈似的……”
张思渊没忍住在群里调侃道。
他这次发挥正常,比我还要高出两分。
但那两分对他来说也没太大功用,他是本着子承父业的目的去的江汉大学。江汉大学离他父亲的心理诊所不远,节假日还方便他去实习观摩。
真正该愁的,还得是我。
“已经吵了三次架了。我爸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非得去江汉大学学法语……”
大多数父母眼中最稳定的三大工作:医生,教师,公务员。
爸爸固执地认为我应该跟着俞渝一起报考北华师范大学,并且相信我的分数很有机会进入人文科学实验班。
但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专业择别对于语文成绩是否有额外要求,而且我对于跟文言文沾边的大多文科专业都提不上太大兴趣。
高中语文就已经让我有够头疼,我实在很难想象出自己能在一堆古文中耕耘出什么一亩三分天地。
纵使我知道人文科学实验班是在大二让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专业,但我还是对于北华师范大学兴趣缺缺。
我本来能够实现院校和专业的共赢,为什么非得拘泥于父母给我划定的条条框框?
见劝说无效,爸爸直接气急地骂道:“你这就是在赌气!到时候等去社会上工作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于是我又反问道:“您知道法语吗?您了解过法语吗?”
这次,轮到他哑口无言。
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所以不愿意跟他一直置气。
等他过了气劲儿,我又软言劝道:“进了不喜欢的专业就像嫁了不喜欢的人,转专业就像是二婚。现实生活中离了婚的人就免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更别说在大学‘离婚’有多难。”
他转过头来又骂我净扯些歪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阻拦我的执拗。
在老家满打满算待到一个月,一直等外公出了院在老家安顿下来后,我跟着罗女士一起去了海河市。
大海,椰香,还有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
我缩在小姑姑的美容美发店的阁楼安心当一条咸鱼。上午十点半,罗女士上楼问我:“你不会这三个月就真准备一直做一条咸鱼吧?就算是咸鱼,那也得翻身啊。”
于是我听话地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就在昨天,我刚刚打破了自己的最长睡眠记录10小时,并成功睡出了10.5小时的傲人成绩,激动得我立刻发了一条朋友圈纪念。
本来我是可以睡到11个小时的,只是昨天上午罗女士看我一直没起床,担心我迟早睡死在床上,就在十点半的时候终止了我和周公的约会。
一如现在。
“你的朋友们不可能都像你一样没事做吧……”
我费劲地从床上支起身子,然后将罗女士说的这句话来来回回在脑中过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边柏远去了北华市,忙着兼职;张思渊好像直接去江汉市给他爸爸帮忙去了;俞渝和吴清嘉忙着谈恋爱;虞逸还在继续减肥;竹竹好像去上形体课了;乐乐忙着跟她妈妈学习穿衣打扮,精进化妆技术;段璞瑜旅游去了……”
我努力思考着朋友们的现状,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漏掉了两个人。
“唉,对!慧慧和路晨不知道干嘛去了,说不定他们和我一样闲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微信弹出来的消息。
“没睡死吧?”
发信息的正是鄙人刚刚提到的路老师。
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个点找我能有什么人生大事,正想随便打发一句继续睡觉,却不料他跟连珠炮的一样地接连说道。
“快说你在,快说你在。”
“救命救命,小清袅。”
“慧慧又把我删了。”
“快把她的微信再推给我一遍……”
我好奇他俩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在吵架,于是问道。
“又吵了?”
“不是。”
他回复得速度极快,让我瞬间认识到了事情的紧张程度。
“把微信推给你可以,不过你先得告诉我,你们是因为什么冷战。如果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
一句话还没打完,对面的路晨就说了句让我睡意尽失的话。
“就是,就是,就是我跟她表白了。”
是最近睡太多了吗,怎么感觉自己和全世界都脱轨了?
怎么大家都开始忙着经营恋爱关系?只有我一个人,还像十八世纪的英国,光荣孤立。
我正准备再次躺下复盘一下我这荒谬的人生,谁知路晨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吓了我和罗女士一跳。
“路晨?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罗女士疑惑地问道,而我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她,罗女士立刻会意地离开了房间。
“说吧……”
我按下接听按键,接着便听到了他那边嘈杂的人声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清袅,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我全身不由地一颤,握着电话的手也险些松开。
“哦,张老师啊。你不是在江汉市吗?”
我有些不自在的拧着被单,指尖也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昨天下午的高铁,今天早上就被他拉出来唱歌,段璞瑜也在。他从九点钟起就开始不停地喝酒,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璞瑜不是去旅游了吗?”
“那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萧老师……你是不是最近睡得太多了。”
他在电话那头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于是,我不由地开始怀疑,每天睡眠九个小时以上是不是真的会让人智商降低。
“看他这架势,估计是被慧慧给拒绝了。没事,等他撒完泼以后把他扛回家,缓个两三天就好了。”
我解释着,正巧慧慧的电话打进来,于是只能跟张思渊解释过后匆匆挂断。
临了,他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他单独找你要慧慧的微信,估计还是想从你这边旁敲侧击慧慧的态度。慧慧把他删了估计也是被他缠得有些烦了,正好这段时间让他们俩都各自缓一缓。”
“那我还要回复路晨的信息吗?”
我的脑子到现在还是有点发懵。
听了这话,我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低笑。
“萧老师还没明白吗?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我的意思是,你先不要给路晨回消息了,我来跟他说。”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后接听了慧慧的电话。
接着妆容精致的徐慧慧女士便映入了我的眼帘,和视频里眼神涣散,蓬头垢面的我对比简直不要太强烈。
“路晨跟我表白了。”她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从高一开始,我就见证了他和太多女生分分合合的过程,所以我对他追求女生的那些惯用手段都太熟悉了。
清袅,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觉得他对于恋爱的态度就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攀比游戏,他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但是你其实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只是我,就连对面的慧慧都愣住了。
我开始有些理解,在听见我被边柏远拒绝之后,乐乐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张思渊怎么办?”。
太多情情爱爱的纠葛,或许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并不是在劝你接受他。我只是想说,在路晨心里,你可能和之前那些女生都不一样。但他还是太着急了,也太自信了。”
我总觉得,俞渝是雪片莲,柔柔的花瓣里托的是坚韧的蕊,纤细的身体中蕴藏着无穷的能量,一米五几的小小身躯里藏着快要突破两米的巨人,说出来的话是掷地有声,许下来的承诺就是砥砺前行。
但慧慧不一样,她是河泽里飘打的萍,不幸地出生在了一个潜意识中刻着“重男轻女”的家庭。嘴上出来的是男女平等,实际受的是比弟弟要多上几百倍的责骂和对她的优秀视若无睹的缄默。
刚开始,我庆幸边柏远有慧慧的陪伴,再后来,我庆幸慧慧有边柏远的鼓励。
他们互相撑伞,蹚过了童年的沼泽地。
她从小就被安置在荒芜的沙漠,你只是许诺给她甘霖,就要求她拔下身上的利刺跟你四处漂泊。
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你的许诺?
“我觉得,要是他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他就应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嚎几嗓子,哭几次,谁都会,难的是真真正正的改变。”
慧慧听罢,也觉得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继续观望观望,看看他能不能拿出诚意来?”
我点点头,她则是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他,就先这么办吧……”
她开始慢慢将自己从感情负担中解放出来,把事情的发展交给所谓的命运。
我很高兴自己能够为她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剩下的,就看张思渊那边怎么处理了。
在替别人解答情感疑惑的时候,我总是显得比谁都专业,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又成了被庐山奇景绕来绕去的死脑筋。
我原先以为这只是我的性格缺陷,后来发现其实是大多数人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