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口的荞麦面配上刨冰，薄荷味的香精在口中散发出沁心的凉意，好像就连那股暑气都消散了一样。
木质椅子的竹席靠背略微有些硌，不过两人并不在意这些，慢吞吞地吃完正餐之后依旧沉默。
想说的好像有些多，夏油杰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春日明为什么发现了咒力。
春日明是否在之前受过伤。
春日明主动冷淡联系是否是害怕自己也牵扯进咒术届中。
还有春日明是否……是否有那么一种可能性看到过那封书信。
偏偏最想问的选项被自己否定了。从国小到国中，他很清楚春日明是怎样的人，如果她看到了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一个答复。
嘴中残留的刨冰的味道好像变得有些苦涩了起来，直到春日明浅浅的笑起来，指了指他的嘴说：“杰，变成绿舌头了。”
然后又吐出自己的舌头，舌苔上被色素染的一片绿，那颜色对比起被冰凉刺激地发粉的舌头好像更扎眼了。
“看，我也是哦。”
“是拥有者绿色舌头的同类呢。”
夏油杰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触碰的念头冒了个头又被他飞快收了回去。
“嗯。”
夏油杰也笑了一下，冰凉的甜意又重新回归于舌尖，就像是国小盛夏时每日一根的绿豆冰棒掩盖住了原本存留的恶心与苦涩。
吃完又转了一下商场买齐全了一些私人用品，两人本想趁地下铁尚未停运回高专去，然而夏油杰却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突然派遣的二级咒灵袚除任务，虽然说不上远不过也不是特别近。两人结伴便前去袚除。
事件的地点发生在一条将近废弃的商业街中，这里近几日便要拆除，然而却在动工的第一天遭遇了咒灵的突然袭击。
翻阅着辅助监督准备的纸质简短介绍，春日明对夏油杰说：“让我来吧杰。”
辅助监督两指竖起，黑色的帐笼罩而下，包裹住了这条废废弃街道。春日明站在已经被推平的废墟，只是轻轻一个响指，废墟消失了。
就连灰尘都没有，前半段街道干干净净，好像这里之前从未存在过什么建筑自然也不存在被推平的废墟。
资料显示，施工工人中有两名工人目前仍旧处于失踪状态，街道空旷无比，未拆除的建筑物中聚集着无数的咒灵。
漂浮在空中的类鱼咒灵只是四级，成群结队。觉察到视线，便如同空中巨浪一样向春日明扑来。
她一只手取出了脖上携带着的双与锁，另一只手向前伸出。
只瞬间，夏油杰凭借着身体战斗的本能觉察到强烈的危机感，自己体内的咒力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抽离了一样，一时间无法调动他降伏过的咒灵，浓厚的不安感在春日明的手搭在他的手臂时才彻底消退，咒力也正从她搭上手臂的那一刻重新回来。
刚才应该就是春日明的术式运用之一。
将周围的咒力无差别抽干以达到袚除咒灵的效果，毕竟咒灵的躯体全部由咒力构成，一旦无法正常运转咒力就会自动消散。
而春日明刚才就连他的咒力都一并抽走，大概也是习惯了这种无差别释放方式。毕竟对岸的咒灵远没有日本多，平时春日明出的任务也不是针对咒灵，会忘记也是可能的。不过她既然有意识去将咒力归还，大概也是正在练习。
“还在练习吗？”夏油杰问。
“嗯，师父很强，而且不是咒术师所以来日本之前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对不起哦杰。”
这一路上大多都是成群的四级，但两人还是没有发现那两名失踪的工人，从他们消灭的咒灵等级来看，就算被吞噬也应该有一些痕迹留下。直到感知内最后一只咒灵被袚除，不仅两个工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帐没有接触，而且帐并没有消散。
“明，做好准备。”夏油杰将手机按键按的哒哒作响，他飞快编辑了条短信发送给辅助监督，告知任务的异常。
春日明点头，从空间中取出武器，是柄匕首，拨动双与锁，浓郁的咒力覆盖在上面。
雨水突然落下。
春日明抹了一下落在脸上的水珠，突然意识到不对。
帐内根本不会有天气变化。
在两人同时从地面跳开时，被雨水打湿的地面突然渗出了黑红色的液体，好像有什么沉吟从地底向上传导而来，带动着周围的地面也开始晃动起来。
春日明在空中扫了一眼，原本的建筑楼已经完全不见了，这片中心广场上只有精神堡垒还立在那里。
“抓住！”夏油杰正乘着一只鸟类咒灵飞来，正要坠落的春日明应声伸手抓住爪足，两人向上抬升，俯瞰大地。
黑红的液体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图腾，直到图腾彻底显形，又被抬升的水位淹没，那图腾被完全淹没时，被蒙蔽的感官才感知到下方咒灵的气息。
不对。
春日明看着如同海浪一样翻涌着的黑红液体，终于明白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来自于何处。她松开了抓住夏油杰咒灵的手，向下坠落。凌冽的风声将衣服鼓起，手中亮起寒光，乍眼看去，好似夜空一点明星。
夏油杰顺势向下俯冲，只见春日明坠落的位置突然短暂的闪烁了一下，然后炸起片片水花。
春日明浮出水面，那诡异的液体在她周身环绕却无法侵犯，就像是五条悟的无下限一样，但她并没有催动咒力，只是站在那里。
“是未达成条件前的互不侵犯领域吧？这家伙马上就要成为特级咒灵了。”夏油杰回答。
“那个完全无所谓啊反正也不是特别强，不过话说回来，这咒灵怎么还会走蛟啊？”春日明皱着眉冲着空中的夏油杰喊道，“辅助监督的资料也没说这块是华商聚集地啊！”
一条黑色的影子从水流中飞快穿过，碍于帐的存在才束缚在这片方寸之地，距离它成为特级还差最后一步，偏偏碰上的能实现这个条件的人类只有这两个。
“我是......龙......是......蛇......？”
扭曲的提问像扎进耳膜的针，春日明感受着身边排斥着她操控的水，又继续问夏油杰：“杰，这家伙你是打算现在收服还是等他进化了再收服？反正这家伙都开了领域，辅助监督那边肯定以为是个特级的了。”
“啊，还是更强一点吧，被我调伏的咒灵是无法继续升级的。”
“好。”
春日明扬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主动伸手触碰了那些围绕着她的液体。
“真是条好龙啊。”
条件达成。
温度骤降，水凝成冰。
整个领域内流动着的能称之为水的东西全数成冰，黑色的冰块中被冻住的咒灵格外格外显眼。
直到此时，夏油杰才清晰的意识到原本弱小的需要保护的春日明，已经成为了能与他们并肩的强者。她前来高专虽然是学生的身份，但不仅仅只是学生。是另一个堪比咒术界的庞然大物的代理人，也师从于那边的“人类最强”。
是「同类」，这个认知让夏油杰没由来地感觉到心脏鼓噪，好像有一种美梦成真了的欣喜在其中。
“一起和这条小蛇玩玩吧杰？”
“好啊。”夏油杰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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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平静的通宵了的早课，直到春日明走进教室，他才终于从桌上抬头。
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没在梦里。
“喂，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春日明的掌心亮起一束咒力的火焰，蓝黑色的火焰在六眼的视角下格外明亮。
“没告诉悟真是对不起啊，”春日明甩甩手熄灭那丝咒力，“总之就是，我转学来高专啦。”
夏油杰倒在桌上睡得正香，五条悟昨晚刚做任务回来，这两个人大概是熬夜打了游戏，蔫儿哒哒地像没浇水的草，看起来也是打算等上完这节课就翘掉体术课回宿舍补觉。
春日明和家入硝子简短交换了一下姓名便上课了。而踏着上课铃声进来的夜蛾正道显然心情并不是那么的美好，看了前排两个睡得天昏地暗的高中生，一人给了一拳了之后开始上课。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能上的课程其实很少，除了走马观花式地解一下咒术届之外别无他用。偏偏上课的这几个人要么就是咒术界吊儿郎当大少爷，这些东西三岁时就已经倒背如流，要么就是一目十行小天才，已经看过的东西完全不想再学一遍。
比较可惜的是春日明属于第三者。她转来这里虽然算不上仓促，但是隔行如隔山。
咒术届的情报虽然大多公开，但是有些冷门的小知识属于是查都查不到的状态，春日明粗粗翻了一遍，教科书上的情报虽然细碎但还是有利用价值。
不过前提是她得有一本可供查阅古文言的字典。
正考虑着去东京分馆借一本时，一只翩跹的灵蝶就落在了她手中。
春日明抬头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老师和昏昏欲睡的同期，毫无心理负担地接收灵蝶传来的消息。
是东京分馆的指名任务。
虽然说是转学到咒术高专，但这也只是为了保留春日明的学籍。等到三年之后她还要回去继续念没念完的书。
在咒术高专期间，她每月只需要接取三次袚除任务便算达标，其余的时间除了这次前来的初始任务之外，也会由会馆指派额外任务。
毕竟东京都总人口约1256万，东京分馆管辖的妖精却堪堪超过一百，能担任执行者一职的不过十余位，相比同等人口比重的龙游会馆或者落央会馆实在人手不足。
而且东京会馆本身也在帮助咒术界分担部分咒灵的压力，哪怕这片严重失调的土地，不过是杯水车薪。
本就已经糟糕的处境，就更不要说咒术界本身就是一摊烂摊子，腐朽的世家制度比裹脚布还要更长更臭，层层剥削盘压，迟早引火焚身。
称之为糟糕透顶也未尝不可。
下课的铃声响起，夜蛾正道甚至还没有走出教室，家入硝子已经不见人影。五条悟和夏油杰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完全不担心醒来之后的下场。
叹了一口气，春日明拍拍他们两人的肩膀：“醒醒，下课了回去睡吧。”
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夏油杰问：“明是打算去哪里吗？”
“嗯，刚刚被指名了任务，我需要去新宿一趟。”
“啊，JR新宿站前面，mine家的红丝绒慕斯拜托了。”
“如果还有我会带的。杰呢？”
“我就不必了。”
“好。”春日明摆了摆手说，“一会见。”
家入硝子需要的东西早在快下课时就已经拜托了她。
高专的地点确实是偏僻了一点，等春日明赶到任务地点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接手案件的刑警是会馆的妖精，名叫田中十三，他和春日明一样，都位于执行者之列。
“田中先生已经确定过了？”春日明接过任务资料，上面贴着的是居住在此地的妖精柏童的照片。
或许现在也只能称之为遗照。
“是的，不是咒灵所为。”
六个小时之前他被发现死于家中，死状对于普通人来说属实凄惨，但对于妖精来说这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死状。
特别是柏童是会馆定期接取袚除咒灵任务的执行者，一般的咒灵根本无法伤害到他。
而如果是超出了他能力范围的咒灵，按常理来说咒术界这边的“窗口”也应该有所反应。
春日明看着地上的尸体。
柏童被杀死时还保持着人形，他被开膛破肚，内脏和血液流了一地，连头盖骨也被整个掀开。
就好像他的身体在凶手看来是一个箱子，正要翻墙倒柜寻找些什么。
妖精们私下会面更习惯使用原型，显而易见的，柏童是被他所熟悉的人类杀死了。
春日明将手放在柏童的尸体上方，然而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柏童的灵质空间已经衰竭干涸了。
不是自然的「消散」，而是刻意为之的「衰竭」到「干涸」。
对于妖精来说，灵质空间就是储存灵的地方，是妖精真正的「心脏」，与咒术师产生情感的「大脑」是一样的存在。
这种场景只能让春日明联想到已经在会馆封存已久的A08档案群。
然而只是想到这起案件与A08有关，记忆中那恐怖的档案记录量就她大脑发痛。
“田中先生，麻烦你将记录多转给会馆A08号档案群一份。”
“A08号？你是怀疑柏童死于……”
春日明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催动着存储的记忆向前推进。
“按照现场残留的痕迹来看确实符合A08号档案群中60%以上的特征。
“A08号从会馆成立到现在都没有个彻底了解。虽然它曾经因为负责的荣须先生退位且没有新的受害者而被封尘，但据荣须先生在位时的推算，这并不代表凶手已经死亡，反而是凶手对妖精□□的研究已经进入到饱和阶段，他已经不再需要新的素材了。
“等在会馆那边研判结束吧，按照会馆外遣执行者条例，我会成为A08号档案群新的调查人。”
“可是春，你不是还要负责众生之门项目的筹划吗？”
“无妨。A08的案子来之前我就对此有所了解，左不过再多点加班。”春日明苦笑了一下，“田中先生，凶手这一次再作案有两个可能性，要么是上一次犯案时的研究成果出现了新的问题，要么就是他在这数年的蛰伏中忽然有了新的目标......
“然而A08号档案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会馆依旧没有得到有关于凶手在对妖精做什么研究的线索，那数量太超规格了。”
“原来如此。”田中十三不愧是多年的刑警，快速地理解到春日明未言尽之意。
“嗯。”春日明肯定了他的猜测，“果然是打一场硬仗啊。”
揪出东京会馆中的内奸，离间重组咒术界，斩伏A08号的凶手。来到东京会馆也不过一周，然而叠加在她身上的任务却足够普通妖精奋斗数十上百年。就连那位擅长于卜算的容须先生也折戟在这之下。
但这只是来到这边之后的开始，是注定要习惯的日常，敌人如豺狼环绕，虎视眈眈地审视会馆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资源所孕育构筑的微妙平衡，在破坏和虚与委蛇之间摇摆。
田中看着春日明远去的身影，虽然还是未成年但是却已经通过了执行者的测试入列其中，如果是咒术界那边可能会认为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春日明的父亲春河与那位妖精内部号称人类最强的师父无限大人的影响吧？
然而一想到那些在意所谓家族荣耀、父辈光环的烂货的颐指气使，田中就感觉今天真是糟糕透顶。个个年龄都还没有他一半大，张口闭口却比他还要封建。偏偏他们的工作又不能完全避开这些咒术师，还要假模假样上去交涉。
田中十三在自己的联系列表里上上下下翻了许久，才终于选定了一个妖精替他前去交涉。发完信息，看着联系人上永久灰暗的人，田中十三最后还是按下了删除按钮。妖精聚灵而生，所经历的岁月长久，田中十三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与柏童曾在会馆内的居酒屋同饮多少次了。
然而就算是妖精，也还是会死的，就算寿命长了点，也还是会死的。
世界生生不息，妖精也只是这无穷寰宇的渺小浮尘。
生于天地，死于天地。
“柏童啊，真是对不起……
“你住的这地方，怎么没有吸烟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