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明来的第一周才终于见到了两位学姐，四年级没有学姐加之任务繁忙，因此偌大一个高专女舍最后也只有四名女生。于是女学生们单独为春日明开了一场欢迎会。

    毕竟也是久违的集体休息日，白日一起逛街之后晚上回来自然少不了这种活动。本着互相熟悉的想法，四个人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完全不在意未成年禁止饮酒的自由高专生们配着居酒屋打包的下酒菜和春日明带来的零嘴通宵畅饮，最后躺在庵歌姬房间铺好的地铺上睡的天昏地暗。

    本来冥冥是不愿意参与的，无奈春日明对她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索性大家一起闹了个痛快。

    等春日明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是被闷醒的，脸上盖着三层还是四层被子，空调不知道是被谁在睡梦中误触开成了制热，热意如同海浪一样翻涌。春日明摸了摸，从枕头下摸出遥控器调到制冷，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庵歌姬和冥冥自己出去外面透气去了。

    家入硝子半夜时分被突然叫走，大概又有了新的伤员送到高专，直到此时春日明醒来时，她才带着一身寒露回来。

    也没进宿舍，只是盘腿坐在长廊上，叼着什么棍状的东西，春日明起先以为是烟草，凑近看才发现是棒棒糖。

    “辛苦了硝子。”春日明在她身边坐下，“需要膝枕吗？”

    家入硝子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便躺在她腿上，嘴中的糖果被换了一边，没贴在春日明腿上的脸鼓起一个小包。

    夏日深夜的凉风吹着周围的树莎啦啦的响动。灯光投下的影子能看见许多蚊虫飞舞，原本家入硝子以为很快两个人就会因为蚊虫不得不回到屋子里去。毕竟那些夏日翅膀震动的嗡鸣最为烦人，只要盯上了目标就绝不会放弃吸血。

    然而家入硝子从迷迷糊糊到彻底睡着都未曾听到一声蚊虫的骚扰。因为深夜长时间运转术式带来的疲倦，她甚至忘记嘴中还有糖果，就那么直接昏睡了过去，就连春日明替她把糖果取出都没觉察。

    不过她也没睡太长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又醒了过来。短暂补充了些精力，家入硝子才终于从深夜时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

    高专依山而建，宿舍旁少不了树木，清晨的空气本应该就是带着点潮意的凉爽，今日却好像特别舒适，睡着时完全没有寒意，反而暖意融融，好像呼吸之间都沐浴在十二月份的暖阳下，那种舒适的温暖让原本砰砰跳动着的大脑神经逐渐安静如水。

    春日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上把玩着她常佩戴着的玉锁，看样子完全没有被压着大腿最起码两小时的不适感。见到家入硝子醒来，便将玉锁收起。

    “好点了吗硝子？”她问。

    家入硝子点点头，又停顿了一下：“明，你那时候想对我说什么吧？”

    春日明一怔：“你看出来了呀。”

    “毕竟你也没有掩饰太多吧？”

    春日明挥了挥手，原本躲藏在树枝中的分身都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影。

    如同泡泡一样透明的身体充斥着周围，数量相当可观，比家入硝子预想中的还要多。

    “硝子想要力量吗？”

    出乎意料地春日明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下轮到家入硝子愣住了，从她被发现反转术式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将她放在了被保护者的地位。

    哪怕她自己从未停止过体术锻炼，从未停止探寻将反转术式顺势运转以达到破坏目的探索，但也无济于事。

    她只能靠□□的力量保护自己。

    但是□□能承载的力量太弱了，在追逐着“珍贵”的反转术式蜂拥而来的诅咒师面前她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不论父母亲人。她拥有着珍贵的宝藏，却没有能保护住的力量，为了保护她而倒在血泊之中父母是她仅剩的幼稚——她以为她能隐瞒住。

    这个男女之间有着显而易见尊卑的社会中，女性往往要成熟的很早才能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而这其中，拥有着脱出潜在规则之外的“特殊”要更早一点。早到不受同龄人的霸凌，早到认清死亡的意义，早到看清这狗屎世界的痛苦永无止境。但她却没有做到那么早，所以哪怕她仍心怀不甘，也只能在名为天赋的枷锁前低头。

    家入硝子头一次被询问自己是否想要力量，她曾经所迫切渴求过最后却放弃的力量。

    生而为女的恶劣环境让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去观察，去浅薄地劝阻，最后选择绝望放弃。因为她拥有的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微乎其微。

    然而春日明却这样询问了，好像只要她开口说想，就会被一股脑塞给她一样。

    家入硝子的心脏难以抑制的跳动起来。

    如果她是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她会毫不犹豫的按灭这心跳。因为那时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坚信着等价交换，认为这力量绝不会如此轻易被送上自己的掌心。

    只有需要依靠别人的她才是最有价值的她。

    然而她现在只有十五岁。

    最希望朋友、伙伴的十五岁，最信任朋友、伙伴的十五岁。

    家入硝子盯着春日明的脸，那神色坚定而温暖。

    恍惚中有那么一刻，家入硝子看到自己站在两条长长的道路前，一条明亮刺眼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那路上一个影子也没有，踏上去平平坦坦却要永远忍受孤身一人。

    而另一条道路黑暗崎岖，但是却有一点光微弱地闪烁着，光点最暗处有人影绰绰。

    “我需要。”

    “那硝子，我们就从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吧。”春日明抬手，那些漂浮在周围的分身们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球体悬浮在春日明的掌心。

    “这个世界是由生灵和物质灵组成的。”她掌中的透明小球一分为二，化身成水母的样子绕着家入硝子在空中摇曳。

    “生灵是一切生命的基础。生命在孕育过程中会不断吸收自然中的生灵孕育灵识，形成魂灵，成为没有实体的精灵。而物质灵是组成一切事物的基石，如果非要做一个比喻的话，生灵与物质灵大概就相当于人类所说的灵魂与□□。这二者缺一不可。

    “精灵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吸收物质灵，达到一定强度之后，就会拥有实体，我们一般会称他们为妖精。

    “不同妖精因为吸收的生灵与物质灵的时间长短不同，实力差别也很大。不过，工业时代之后能供妖精吸收的生灵与物质灵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很少有新的妖精诞生了。”

    “咒灵也被归结于这个体系中吗？还是说是独立于此的存在？”家入硝子问。

    “从理论上来讲，咒灵也属于精灵。但咒灵基于某种束缚，吸收生灵能达到的转化率远远不及负面情绪，因此大部分一级以下的咒灵不会吸收生灵，他们的存在反而会污染灵力的纯净性。

    “大多数妖精们不认可准特级以下的咒灵位于妖精行列，毕竟妖精都是生灵与物质灵构成，没有达到准特级以上不具备智慧的咒灵，没有资格吸收生灵与物质灵进行进化，所以妖精是不会认可咒灵妖精的身份。

    “不过即便已经能做到这点，大部分妖精也不会选择接触他们。

    “因为从古自今，妖精们都认为靠吃人提高自身能力的家伙们都是走捷径的蠢货，拥有这种性质的妖精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

    环绕的分身如同泡泡一样消散，再次隐藏自身回归山野。

    而此时春日明的掌心凝聚起一团水，晶莹的液体受其心意流转。

    透过流转着的水球，家入硝子看到天边升起的朝阳，蓬勃而生机。

    “妖精的概念说完了，其余的理论改天再说，接下来，我们先来点实践基础。

    “这团由我控制的水，它实际上不是通过咒术，而是每一个拥有灵力，能使用灵力的生命体最常见的能力，也是最基础的开始。要论普遍性的话，应该相当于咒术界中帐的那种普及程度。

    “不过，御灵系的能力却是实打实的攻击哦？我已经感知过了，在金木水火土这五大类中，硝子与金属性最为贴合，可以先从这个开始训练。

    “硝子先试试吧，从感受流动在身边环绕着的灵究竟是何种模样开始……”

    ————————————

    春日明把汽水递给家入硝子，她刚刚同夏油杰对练完，汗珠一滴一滴从额头掉落，几乎濡湿了后背的衣服。

    家入硝子吸着里面已经被冻成冰沙的液体，身上的酸痛好像都随之而去。

    “结果如何？”春日明问。

    “还不错，像这样——”家入硝子朝着操场那边的足球门框勾勾手。

    只听见一声巨响，接着五条悟的声抱怨就响了起来。

    “喂！硝子太过分了！”远处正在哐哐给操场打洞的DK们被飞来的金属物体打断，已经被砸弯的足球门被扯出地面，以直线的路径向硝子飞来。战意正酣的两人被迫分开，这才发现在操场边成功刷新的春日明。

    自开学之日后她在许多课程上都脱离于一年级的集体生活忙个不停，但又因为所执行的任务并非高专指派，所以三个人只知道她很忙，却完全不清楚她究竟在忙些什么。

    毕竟高专的本职工作不是培育学生，而是作为咒术界运营的中枢地带所存在，一旦脱离此处进行活动，如果不特意调查，基本就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呀，日明你终于回来了。”五条悟说。

    “条悟，再说一遍，请叫我春或者是明，不要用那样的断句喊我。”春日明活动了一下关节，发出了对战邀请，“我们一起上吧！”

    “我才不要一个人和你们打！”

    “哦，那这样的话我这个从杭州带过来的点心——”

    “等等，你怎么还有？”五条悟说，“上次不是说都给我了吗？”

    “你猜？”

    “明之前回去了一趟。”夏油杰看到春日明的眼神，心领神会当场反水，揪住五条悟的衣领，就将分神的他扔向春日明。

    双方配合默契，但五条悟也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两个人的配合，在即将以脸接拳的瞬间张开了无下限。

    借助那一拳的力度，他在停滞的瞬间更换重心，翻身越过春日明，站在了家入硝子身边。

    “硝子硝子，”五条悟喊，“我们两组队吧？”

    家入硝子看了一眼手中的饮料，点点头：“好啊。”

    打了个响指，放在另一边长椅上的手术刀颤动一下，便飞向五条悟。

    因为负责治疗，家入硝子十分熟悉人体的弱点，那些刀刃丝毫没有留情，直冲着五条悟的面门而去。

    “说好的组队呢！怎么又是我一个人挨打！”五条悟夸张的大喊着却插着裤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些手术刀对他确实造不成什么有效的伤害，接触到他身边的无下限便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不过家入硝子从不做无用功，一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穿透她抛出去的汽水瓶，飞溅的液体与手术刀一起被无下限隔绝。

    五条悟突然想到了什么，然而已经太迟了。

    “悟，太晚了。”春日明双指并拢，向上一挥，液体瞬间凝固，反而像囚笼一样将五条悟关在其中。

    被关的猫也不再嚷嚷，只是背对着所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这么快就生气了五条？”家入硝子笑着敲了敲凝结着的冰笼，“还没结束呢。”

    掉落在地上的手术刀再次悬浮飞起，顺从着使用者的心意扭曲变形刀刃卷曲内收，组合成两条细长的铁棍旋转前行。

    目标当然是正在看热闹的另外两个人。

    三对一忽然变成了大混战。

    春日明和夏油杰对视一眼，迅速与对方拉开距离以防止被突然背刺，嘴上却依旧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明，我又不会真的伤害你。”

    “笑的太假了，杰，你明明才是第一个反水的吧？信用度已经只剩下这么一点了。”春日明双掌触地，通过接触抽出地下水，一道冰盾树立在她身前，其中一根飞向她的铁棍没能及时转向，刚好撞进水中被彻底封冻起来。

    眼前的局面又一次陷入僵局。

    随着家入硝子操纵金属的能力愈发熟练，混战对练时的局势变化就更加难以捉摸。

    虽然明面上限制最大的便是夏油杰，因为天元的结界他的咒灵操术在高专范围内不能随意放出，而五条悟、家入硝子与春日明却不受限制。但是偏偏因为彼此之间相互制约的微妙平衡，在场三个人都无法做到一击制胜夏油杰。

    不能一击制胜就代表着无法摆脱这平衡的局面，毕竟只要有人结盟，另外两人在意识到了之后就会迅速原地结盟或者试图拆散。

    但是，如果是事先说好的结盟就不一样了。

    当夏油杰自认为已经躲过家入硝子操纵的铁棍时，春日明解开了冰，那根铁棍以绝对超出家入硝子目前把控能力的速度横扫过夏油杰的丸子头。虽然并没有伤到他，但是束缚着头发的发圈代替他光荣阵亡。

    “明，你！”

    春日明冲他吐了吐舌头：“都是杰给的启发哦？我也没说我们御灵只能操纵一种属性吧。”

    确实没有说，但是挑着今天公开情报是不是有些太睚眦必报了点？明这家伙以前真的是这个性格的吗？

    夏油杰怀疑了一下自己对称得上青梅竹马的春日明是否抱了点滤镜。

    最后还是因为紧逼的攻击放弃了思考，趁着春日明一瞬间的破绽拉开距离，一边招呼公然摸鱼的五条悟：“别光看热闹了悟，起来帮忙，明明你也有份的吧？”

    “咔擦。”被恶龙困在冰牢中的五条悟公主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毁天灭地的绝世大魔王身份，狂笑着打破了牢笼。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明？真是抱歉了嘛，事先说明，穿坏裙子的是杰！”

    “但是是悟先提议的。”夏油杰试图辩解。

    “你们竟然还干了这种事？”春日明问。

    啊，不好。两个偷穿同期裙子的暗道一声，没想到明没发现那条制服裙的拉链已经坏掉了。

    一天前，两个人在更衣室路过春日明匆匆离开忘了关上的衣柜。

    衣柜里孤零零挂着的裙装制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春日明的高□□服配套的一直都是短裤，因此这条裙装大概只是多要了一条常规制服应急用的。

    刚好两个人的赌局胜负已定，于是五条悟便提出了这个万恶的主意。

    听完原委，就算是春日明也不由觉得被噎了一下。

    “御灵呢，虽然理论上五种基本属性都可以被掌握，但是随着个体差异，大家各有各的属性倾向，就算是妖精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最多也只会选择两种亲和力最强的属性锻炼。我本身倾向于控水，又因为师父的原因所以御金也不错。”春日明平静地说。

    这架势太过于熟悉，大多咒术师都是以如此语气进行咒术公开的，但是咒术师的公开都从束缚中能得到提升，而春日明这种公开显然不会得到增幅，只是让夏油杰下定了就算被夜蛾老师骂一顿等会也必须使用咒术的决定。

    明好像有点生气。

    证实这一点的，是春日明的一个抬手。

    瞬息之间，铺着橡胶的操场彻底报废，因为冰封而膨胀的地下水穿透橡胶层，以春日明为中心，冰刺就像一夜之间开花的梨树一样层层叠叠。

    五条悟没有闪身躲避，裹挟着无下限的拳头一击轰碎开在身边的冰花。正要放出一个苍，给夏油杰打掩护时春日明打了个停战的手势，解除了凝结的冰。

    大大小小的冰刺花中，冻着一只刚刚飞来，却没能躲闪过春日明攻击的灵蝶。

    听完灵蝶的传话后，春日明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糟糕，心不在焉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黄色发绳交给夏油杰便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已经坐在台阶上休息的家入硝子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是新的伤员被送了过来，大概是御三家的核心成员，那边催的很急。

    于是家入硝子也离开了。

    对练的两名女生被突如其来的通知拉走，剩下的两名无所事事的DK也没有了继续的兴趣，各自买了一瓶饮料，大摇大摆地翘课，向着高专的门口走去。

    绝对没有跟踪同期，看看这家伙到底都在忙什么的想法，只是高专碰巧只有一扇大门而已。